天刚蒙蒙亮,三妮屋里屋外寻了一圈也没见着刘猛子的影儿。昨儿个后半夜听见他摸黑回来,今早就没了踪,准是又钻狗蛋那混小子屋里厮混去了。三妮气不打一处来,抄起墙根的柳树枝就往篱笆墙走,边走边骂:刘猛子!你个杀千刀的,躲酒壶后头当缩头乌龟是不?
竹篱笆上的牵牛花沾着雨水,三妮踩过湿津津的杂草,鞋帮子糊了层泥。还没到狗蛋家后窗,就听见里头传来男人的呼噜声,跟打雷似的。她扬手想敲窗,忽然后颈一凉——昨儿个铁蛋说瞧见爹把白面埋在后山竹林,莫不是这俩混球又在鼓捣啥见不得人的勾当?
三妮咬咬牙,转身往村西头的乱葬岗走。后山那片竹林紧挨着废弃的砖窑,开春雨水多,洼地积了半人深的泥塘,村里老人都说那地儿邪乎,往年没少吞了醉汉的魂。她攥着柳树枝拨开芦苇,远远看见两个黑影在竹林里晃悠,心里骂道:好你个刘猛子,敢背着我藏私房粮!
泥塘边的芦苇比人还高,三妮深一脚浅一脚往前挪,鞋底陷进淤泥里拔不出来。她弯腰脱鞋的当口,听见前头传来酒瓶碎裂的声响,紧接着是刘猛子的醉话:狗蛋叔...你听我一句,那陈寡妇...娶不得啊...她克夫...你看我家的三妮,凶是凶了点,可是三妮知道疼人,那天晚上你也听到了他在床上的声音,很听话的。三妮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个坏蛋刘猛子,竟然告诉别人两口子的事,还让别人听房,气死老娘了,想到这,抬脚想冲过去,却忘了自己站在泥塘边沿。
一声闷响,三妮整个人栽进泥塘里。泥浆灌进领口,呛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想喊救命,可嘴里全是泥沙,只能拼命挥舞胳膊。远处的芦苇丛晃动着,传来刘猛子含糊的笑声:要娶就娶三妮这样的女人...咱爷俩谁就不
猛...子...三妮的呼喊被泥浆吞没,她感觉身体在一点点下沉,四肢像被无数只手拖住。远处传来刘猛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泥浆漫过她的下巴时,忽然想起昨儿铁蛋说想吃糖糕,想起柜底藏着给翠花做嫁衣的红布,想起嫁进刘家那年,猛子背着她趟过村头的小河.,想起了刘猛子第一次见到她时流下的口水,..
日上三竿时,铁蛋拽着翠花的袖子直哭:姐,娘咋还不回来?俺饿...翠花站在篱笆墙下张望,忽然看见李狗蛋和刘猛子在一起喝酒。“爹,你见娘了吗?”她刚才到这找你来了。刘猛子和李狗蛋一听,突然惊呆了。两人抓紧拾掇一番,去看看三妮在哪儿。
两人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铁蛋哭了。却被猛子一巴掌挥开:哭啥丧!你娘指不定又去镇上买好吃的了...话音未落,就见村西头的王二柱跑过来,喘着粗气喊:猛子!快去泥塘看看...你媳妇掉进去了...
泥塘边围了一圈人,有人哭声:作孽哟,好端端的人说没就没了...刘猛子扒开人群冲进去,看见三妮半个身子埋在泥里,头发上缠着水草,手里还死死攥着几根草茎。他忽然腿一软跪在地上,他看到了三妮眼睛的方向就是他们两人喝酒的后背方向。
三妮...三妮...刘猛子的哭声像破了洞的风箱,咕噜咕噜响。翠花扑到娘身上,铁蛋吓得躲在李狗蛋身后,攥着他的衣角直发抖。狗蛋盯着三妮,感觉对不起她,是刘猛子喊自己喝酒害了三妮,想到这,泪流了下来。
三妮的葬礼办得潦草,刘猛子赊了副薄棺材,把她埋在村东头的荒坡上。出殡那天,李狗蛋远远躲在桃树后头,看见翠花扶着铁蛋,两个孩子哭得嗓子都哑了。铁蛋披麻戴孝走在最前头,手里的丧棒晃悠着,忽然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说不清是怨是恨。
从那以后,刘猛子像变了个人。白天蹲在墙根抽旱烟,一句话也不说,晚上就抱着酒葫芦往竹林跑。翠花既要照顾弟弟,又要操持家务,瘦得皮包骨头。李狗蛋想帮衬点,却不敢靠近刘家的门。
王媒婆又来过两次,每次都被李狗蛋骂得狗血淋头:滚!再提那寡妇,老子打断你的腿!刘猛子躲在屋里听着,心里说不出的滋味。那红头绳还挂在窗棂上,被风吹得晃来晃去,像极了三妮掉进泥塘前,在他眼前晃动的那截草茎。
入夏的一个雨夜,李狗蛋刚躺下,就听见外头有人砸门。他开门一看,是浑身湿透的刘猛子,狗蛋叔,咱们喝点。李狗蛋摇了摇头说,从今往后不喝酒。
翠花抱着弟弟坐在井沿上,不哭也不闹,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李狗蛋忽然想起三妮下葬那天,刘猛子在坟前摔碎的酒葫芦,想起他醉醺醺说的那句话:图啥?人活着不就图个念想么...可如今,这念想全碎了。
秋风吹黄树叶时,王媒婆终于不再提陈寡妇的事儿。李狗蛋把窗棂上的红头绳取下来,埋在三妮的坟头。他看着坟头新长的野菊,忽然明白娘说的是啥——不是不沾别人的光,而是别让别人为自己丢了命。(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