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十七分,东区某老旧公寓楼顶。风未止,残夜如墨。
晏玖躺了片刻,便起身掸去黑袍上的露水,将那叠折好的符剑收进袖中。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弹幕已死寂,热搜清空得像被刀刮过,十几个大V的道歉帖还在滚动更新,措辞一个比一个惊惶。
她轻笑一声,把手机倒扣进包里,转身下楼。
三个小时后,特设局接待大厅。
哭喊声几乎掀翻屋顶。
“我要见你们领导!我要告到底!”果冻爸双目赤红,拳头砸在玻璃窗上,指节渗血,“我儿子死了你们不查凶手,还要解剖?他是意外坠楼!不是你们说的什么‘异常死亡’!”
人群围拢,记者举着摄像机挤在角落,闪光灯噼啪作响。
柳非站在一旁,眉头紧锁,试图解释:“根据现场能量残留和魂迹波动,我们必须进行法医协查……这是程序。”
“程序?我儿子都凉了还搞这套!”果冻爸猛地转身,瞪向围观群众,“谁同意动我儿子?谁敢碰他一根头发,我跟谁拼命!”
就在这时,大门被推开。
一道黑色身影缓步走入,脚步轻得仿佛踩在时间缝隙之间。
所有喧闹戛然而止。
晏玖来了。
她穿着剪裁利落的玄色长裙,外披一件暗纹刺绣的薄氅,发丝一丝不乱,面容平静得近乎冷酷。
江阿孜提着一只檀木箱紧随其后,神情肃然。
“晏馆长?”柳非一愣,快步迎上,“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说有人要动我的客户。”晏玖淡淡开口,目光扫过果冻爸颤抖的脸,“而且,家属精神状态不对。”
众人尚未反应,她的视线已钉在果冻妈身上。
那位原本蜷缩在椅子里、低声啜泣的女人,忽然浑身一僵。
她抬起头,眼神涣散,嘴唇微张,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晏玖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弦上。
“你去过城西那座圣恩堂。”她说,语气笃定,没有疑问,“每周三晚七点,地下室祷告会。神父给你喝过一种淡金色的液体,说是‘圣泪’。你还记得吗?”
果冻妈瞳孔骤缩。
“你……你怎么知道……”她声音发颤。
“因为你儿子死后第三天,你没哭。”晏玖逼近一步,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正常母亲会崩溃,你会梦游般整理遗物,甚至开始烧纸钱——可你只是坐在床边,反复念同一段祷文。这不是悲痛,是控制。”
大厅瞬间安静。
连果冻爸都忘了怒吼,怔怔望着妻子。
“放屁!”他嘶吼,“你凭什么污蔑我们信仰?那是神父给的慰藉!”
“慰藉?”晏玖冷笑,从袖中抽出一张黄纸,轻轻一抖,符纸无风自动,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逆向符文,“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老婆脑电波频率和教堂地窖的共振装置完全同步?嗯?她现在说的话,真是她自己的意志吗?”
果冻妈猛地抱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她的手指抠进头皮,
晏玖不动声色,指尖悄然滑出一道微型符箓,无声贴于唇下。
刹那间,空气中弥漫开一丝极淡的檀香。
果冻妈的身体猛然一软,像是被抽去了力气。
她抬头看向晏玖,眼神由混乱转为迷茫,又从迷茫滑向……恐惧。
那是一种源自本能的战栗,如同羔羊望见深渊中的猎手。
她往后缩去,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声响。
“别……别过来……你不是人……你是……死神……”
“我是送行者。”晏玖轻声道,缓缓蹲下,与她平视,“而你,正被人用信仰割裂灵魂。”
她抬起手,掌心浮现一枚朱砂绘就的眼形印记。
“闭上眼。”她说,“看看你真正该看见的东西。”
果冻妈不受控制地合上了双眼。
下一瞬,她身体剧震。
她“看”到了。
停尸房内,灯光惨白。
她儿子静静躺在推床上,身上覆盖着蓝布单,胸口完整无损,皮肤尚有余温。
一名法医正记录数据,另一个人正在拍照取证——但没人动刀,没人打开胸腔。
一切如常。
她亲眼确认:遗体未被解剖。
“真的……没有……”她喃喃自语,泪水终于涌出,“是我误会了……我以为他们……要把他切开……”
全场鸦雀无声。
柳非站在原地,脊背泛起寒意。
他知道那画面是假的——根本没人允许家属进入停尸区,更别说实时观看。
可晏玖用某种手段,硬生生改写了一个人的认知。
这不只是心理暗示。
这是篡改现实感知。
而最可怕的是,它奏效了。
愤怒退潮,质疑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平静。
就像风暴过后,海面不再翻腾,却深不见底。
果冻爸扶着墙,喘着粗气,看着妻子失魂落魄的样子,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晏玖缓缓起身,拍了拍裙摆,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一粒尘埃。
她转向果冻妈,声音忽然柔和下来:
“你想再见到你儿子吗?”
女人猛地抬头,眼中燃起微弱光芒。
晏玖凝视着她,唇角微扬,却不带笑意。
“不是在梦里被神父安排的幻象,也不是靠一杯‘圣泪’换来的虚假重逢。”她一字一顿,“是真正的告别——清醒的、属于活人的告别。”
大厅再度陷入沉默。
只有窗外风吹动窗帘,簌簌作响。
而那张藏在晏玖袖中的纸人,此刻已干涸如枯叶,上面的人名“果冻妈”正缓缓褪色,像是某种契约,刚刚完成了一半。
晏玖站在大厅中央,像一柄缓缓出鞘的刀,无声却锋利。
她的影子被斜射进来的晨光拉得很长,几乎横贯整个接待区,将果冻爸与果冻妈分割在两端——一边是愤怒的余烬,一边是信仰崩塌后的废墟。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果冻妈。
那女人蜷缩在椅子上,手指还在微微抽搐,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仿佛刚刚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惊醒。
她嘴唇翕动,似乎想念祷文,可声音卡在喉咙里,再也发不出来。
圣恩堂的光、神父低语般的安抚、那杯泛着金光的“圣泪”……全都变成了刺向她心脏的铁钉。
“你以为那是神迹。”晏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寂静,“可真正的神迹,是从不让人失去自我的。”
果冻妈猛地一颤。
“你儿子坠楼那天,你本该痛哭。可你没哭。你烧香,你跪拜,你说‘主接走了他’。可你知道吗?”晏玖向前半步,语气陡然冷厉,“真正的母亲,不会把孩子的死当成救赎。”
这句话如冰锥凿下,果冻妈的眼泪终于决堤。
她开始呜咽,继而嚎啕大哭,像是要把过去三天压抑的所有情绪连同灵魂一起撕裂出来。
她不是为信仰崩溃而哭,而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竟忘了做一个母亲。
晏玖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任由悲伤席卷全场。
这一刻,不需要符咒,也不需要幻象。
人心一旦松动,便如沙塔倾颓,只需一阵风。
江阿孜悄然打开檀木箱,取出三份烫金册子,封面上写着《慢走不送·安息计划》。
她轻轻放在咨询台上,动作庄重得如同献祭。
晏玖这才转向果冻爸。
男人脸色灰败,拳头早已松开,此刻盯着妻子失态的模样,竟露出几分陌生与恐惧。
他张了张嘴,想骂,却不知该骂谁。
“你们可以不信我。”晏玖语调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请相信你们的儿子还在这里——以一种你们能触碰的方式。”
她抬手,指向停尸房方向。
“我们提供三项服务。”她一字一顿,清晰如钟鸣:
“第一,临终影像还原——通过特殊手段捕捉逝者最后一刻的情绪波动,生成可视化的告别影像,让家属听见未说出口的话。”
果冻妈抬起头,泪眼朦胧中闪过一丝渴望。
“第二,”晏玖顿了顿,唇角微扬,像是笑,又不像,“立碑半价,仅限今日。双人碑享第二座半价优惠,若选定制阴雕龙纹,还可额外赠送一次净魂仪式。”
众人一怔。
这转折太过突兀——前一秒还在剖解信仰,下一秒就谈起促销?
记者手中的摄像机悄悄对准了那三本册子。
柳非皱眉:“晏馆长,现在谈这个?”
“死亡从不等人。”晏玖淡淡道,“悲伤也不会打折。但我们可以。”
她目光扫过果冻爸:“你儿子走得太突然,你们连遗言都没来得及听。与其被虚假的‘神启’蒙蔽,不如用真实的方式送他一程。至少,他知道你们来了。”
果冻爸喉结滚动,终于开口:“……多少钱?”
“全套服务原价十二万八。”晏玖轻描淡写,“今天,九万八含税落地,还送一场私人守灵夜。前提是——”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如针,“你们不再去圣恩堂。”
空气凝固了一瞬。
果冻妈颤抖着点头。
果冻爸咬牙良久,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行。”
江阿孜迅速递上合同笔。
签字落定那一刻,晏玖袖中那张干枯的纸人彻底化为灰烬,随风飘散,不留痕迹。
她转身欲走,果冻爸却忽然叫住她:“等等!水寨那边……最近总听说有人半夜听见哭声,桥墩底下还有人烧纸……是不是也有问题?”
晏玖脚步微顿。
她回眸,神情依旧平静,仿佛这个问题早在预料之中。
“修路批文已经下来了。”她说,声音轻得像在谈论天气,“下周动工,清淤的同时会做一次全面的地脉镇压。不用担心。”
柳非瞳孔微缩。
他知道水寨那片区域早就列入市政改造名单,但审批流程卡了半年多,怎么可能一夜之间通过?
可晏玖说得如此笃定,不像推测,更像是……早已安排好。
她没再多解释,只留下一句:“有些路,迟早要断的。”
风穿堂而过,卷起她黑色薄氅的一角。
她走得干脆,背影融进晨光,像一道悄然合拢的门。
大厅恢复喧嚣,记者围上去追问细节,果冻夫妇茫然无措地翻看合同,唯有柳非站在原地,盯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
而在城市另一端,一栋老旧公寓内,晏玖坐在昏黄灯光下,指尖滑动手机屏幕。
短视频自动推送了一条新内容:一位白须老中医正蹲在街边给人把脉,身后招牌写着“百草回春堂”,镜头晃动间,老人抬头看了眼摄像头,浑浊的眼睛竟直勾勾望进屏幕——
下一秒,系统提示音在她脑中骤然响起:
【警告:目标人物生命波动异常,死亡倒计时开启,预计剩余时间:72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