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二十三分,城市沉入雾色。
霓虹在窗上拖出长长的光痕,像未干的血迹。
晏玖靠在殡葬馆二楼的沙发里,手机屏幕幽幽亮着。
笑过之后的情绪总有些空荡,她本想看点轻松的视频冲淡直播后的疲惫,却点进了那场名为《四叶草的深夜独白:我想活着看完明年春天》的回放。
画面里的女孩坐在病床上,戴着口罩,眼窝深陷,但眼神干净得不像病人。
她的手指很瘦,握笔时骨节凸起,正一页页写着什么。
没有背景音乐,没有滤镜美颜,只有偶尔咳嗽打断寂静。
直播间人数七人,弹幕零条——仿佛全世界都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人,在拼命记录自己最后的日子。
晏玖看得入神,忽然手腕一震。
银铃无声而剧烈地颤抖,像是被无形之手攥紧摇晃。
系统界面冷光浮现:
【警告!检测到极端死亡共振】
【目标Id:四叶草】
【死亡率评估:100%】
【状态:不可逆】
她指尖微凉。
不是第一次见这种判定。可这一次,不同。
那些被判“死亡”的人,大多暴毙、横祸、猝然离世,带着怨气与不甘撞进她的世界。
而眼前这个叫“四叶草”的女孩——不,或许该说是男孩?
他写字的手势偏中性,声音也未曾出现——却像一片即将燃尽的灰烬,安静得令人心慌。
晏玖缓缓将视频暂停。
定格在那一行小字上:“今天,我又梦见了那扇门。”
她怔了几秒,然后轻声自语:“你看见死神了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系统突然刷新提示:
【新事件触发:临终共鸣】
【任务发布:为‘四叶草’提供体面归宿】
【奖励:未知】
【失败惩罚:魂力衰减30%】
晏玖挑眉,“你什么时候开始搞温情路线了?”
系统沉默两秒,蹦出一行字:【我只是怕你良心疼到影响业绩。】
她嗤笑一声,没再争辩,而是打开后台数据库,调取“四叶草”的公开信息。
真实身份很快浮现:林小草,男,21岁,南方大学大四学生,孤儿院出身,靠助学金和奶茶店兼职维持学业。
三个月前确诊晚期心肌纤维化,拒绝手术,选择保守治疗,医疗众筹仅完成目标的17%。
没有家人,没有伴侣,没有社交动态更新超过半年以上。
唯一活跃的痕迹,就是每周三晚上的这场直播——一场无人观看的倾诉。
晏玖看着资料,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她不是救世主。
她只是个靠死人续命的生意人。
棺材卖得越多,活得越久。
这是规则,也是生存逻辑。
可此刻,某种比利益更原始的东西在心底翻涌。
她点了“关注”,又顺手把对方设为特别提醒。
第二天凌晨三点十七分,“四叶草”突然开播。
标题换了:《谢谢你们看我走到最后》
晏玖几乎是秒进直播间。
这次人多了一些,二十多人,大多是深夜失眠的网友,或是偶然刷到的路人。
有人开始发弹幕:
【草哥你还撑着呢?】
【上次你说梦到门,那扇门后来开了吗?】
【兄弟别写遗书了,赶紧睡吧,明天还要打工?】
林小草笑了下,摘掉口罩。
他的脸苍白如纸,唇色泛青,说话时气息断续,却仍努力保持平稳:“不打了……刚跟店长辞了职。”
他慢慢脱下奶茶店制服,叠好放在床头柜上,动作细致得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这件衣服穿了两年半,洗得都快发白了。”他低声说,“但我挺喜欢它的颜色,绿的,像春天刚冒芽的草。”
弹幕静了一瞬。
随即有人刷:“草哥牛逼!”“这哪是辞职,这是退役啊。”“你才是真正的极限挑战者。”
嬉笑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
晏玖盯着屏幕,忽然起身走向电脑,登录殡葬馆官网后台,在首页弹窗加了一条临时公告:
【新年特别活动开启】
凭有效学生证 + 献血证 + 贫困证明,可兑换“慢走不送”专属生态墓位一名,限前九十九名,先到先得。
她没多做宣传,只在个人直播间简介悄悄附了一句:“有人需要,自然会看见。”
五分钟后,林小草的直播间突然跳出一条系统通知:
【您已被用户“慢走不送”邀请连麦】
全场哗然。
“卧槽?那个卖棺材的网红?”
“她怎么找到这儿的?”
“不会是来蹭热度吧……”
质疑刚起,连麦接通。
晏玖出现在画面左侧,穿着黑色高领毛衣,背景是殡葬馆一角,墙上挂着几幅风格古怪的符箓画作。
她神色平静,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我是晏玖,‘慢走不送’殡葬馆负责人。我看完了你的直播,也查了些资料。”
林小草愣住,眼神闪过警惕。
她继续道:“我知道你现在的情况。我也知道,很多人劝你放弃治疗的时候,其实是在劝你早点闭嘴别添麻烦。”
弹幕骤停。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但我想告诉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一个地方,安安心心地走完最后一程。免费。”
空气凝固了。
林小草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良久,他忽然笑了。
那笑声起初很轻,接着越来越响,带着鼻音,像是哭过又强忍住的模样。
他抬手抹了下眼角,哽着说:“真……真的?学生证就行?”
“还要献血证和贫困证明。”晏玖认真点头,“你有吗?”
他低头翻包,颤抖着手掏出几张皱巴巴的证件,对着镜头一一展示。
每拿出一张,呼吸就重一分。
当最后一份低收入证明被举起时,他忽然仰头笑了出来,肩膀微微抖动。
“我以为……我走的时候,只会有一张裹尸袋。”他喃喃道,“没想到,还能有个家。”
直播间鸦雀无声。
只有键盘敲击声零星响起,有人默默打出一行字:
【愿你长眠之处,四季如春。】林小草的声音轻得像一片叶落进水里,“如果可以……我想睡在安静一点的地方,不要太吵。”他顿了顿,嘴角微扬,“我这半年晚上总失眠,一听人声杂就心慌。所以,能有个角落就行,不用大,也不用好看。”
晏玖望着屏幕里那张苍白却认真的脸,心头一紧。
她没立刻回答,而是调出殡葬馆后山的电子沙盘——那里有一片被古槐环绕的生态墓区,远离主路,夜里唯有风过林梢的轻响。
她指尖一点,圈出一处背靠青石、面朝缓坡的位置:“这儿,晨光最先照到,晚上听得到猫头鹰叫,但没人打扰。你要是不嫌弃,就是你的。”
林小草怔住,眼眶忽然红了。
他张了张嘴,仿佛想说些什么,最终只用力点了点头。
弹幕悄然静止。
那些曾带着猎奇点进来的观众,此刻纷纷打出“泪目”“破防了”“愿世界温柔待你”,字字如烛火,在黑暗中连成一片微光。
晏玖关掉沙盘,看着直播间的倒计时归零,正准备下播,手机忽然震动。
她顺手划开推送,一条沙雕视频自动播放——某个女大学生戴着兔子耳朵发箍,举着枸杞保温杯在宿舍喊麦。
笑声未起,系统却骤然刺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