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外的喧嚣渐次退去,人群如潮水般散开,唯有夜风卷着残符的灰烬在空中打旋。
晏玖站在老松之下,影子被月光拉得细长,像一道不肯落地的符咒。
她没走远,只是静静地等。
等一个该来的人。
郎宗壹果然来了。
玄袍未换,肩头还沾着方才议事时飘落的香灰。
他步伐沉稳,眼神如刀锋扫过林间,最终落在那道倚树而立的身影上。
“还不回去?”他声音低哑,带着惯有的冷峻,“刚才那一出戏,演得够久了。”
晏玖轻笑一声,从树影里走出来,脚步轻巧得像猫踩在雪上。
她仰起脸,眸光澄澈,唇角微扬:“局长大人,我可是特意留下的——有件小事,想跟您坦白。”
郎宗壹眉峰一蹙,却没打断。
她歪了歪头,语气忽然乖得不像话:“桃木剑……是我拿的。”
风顿了一瞬。
郎宗壹眸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但很快压下。
他早该想到的。
那柄封印多年的法器,怎么会恰好在玫瑰十字行动前失窃?
又怎会偏偏指向他们早已布控的据点?
可他没想到的是,她竟会亲口承认,还说得如此轻松,仿佛偷的不是能引动三派围剿的禁器,而是一块点心。
“嫁祸?”他冷冷问。
“嗯。”晏玖点头,毫不避讳,“他们最近太跳了,总得让他们吃点苦头。况且——”她眨了眨眼,笑意狡黠,“他们本来就在做见不得光的事,不是吗?我只是……顺手推了一把。”
郎宗壹盯着她,半晌才道:“你以为这是儿戏?一旦查实是你所为,特设局第一个通缉你。”
“可您不会上报。”她往前半步,声音轻了下来,像是撒娇,又像笃定,“因为您知道,我现在做的事,比那些条文更重要。”
她的语气忽然软了几分:“姐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行不行?”
郎宗壹脸色一沉:“谁是你姐夫?”
“楚濋都叫您一声叔,我叫声姐夫不过分吧?”她不退反进,目光亮得惊人,“再说了……您真要按规矩办我,刚才就不会让我在会上主导审讯云鹤年。”
空气凝滞了一瞬。
郎宗壹喉结微动,终是没再说什么。
他别开视线,语气严厉:“法器不能私藏。交出来。”
晏玖却不急着回应。
她抬起手腕,黑色镯子在月下泛着幽光,像是某种活物在呼吸。
然后,她缓缓从袖中取出一截桃枝——非金非木,通体赤红如血沁,正是那失踪的桃木剑本体,却被她以秘法压缩成寸许长短。
“它现在很安静。”她说,指尖轻轻抚过那截小枝,“但每次我碰它,都觉得……它在认我。”
郎宗壹瞳孔微缩。
“不是我想留它。”晏玖抬眼,目光灼灼,“而是它不愿离我。每当我靠近其他法器,都会有这种感觉——好像它们原本就该属于我,只是丢了太久,终于回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揳进夜色。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知道,如果现在把它交给别人,反而更危险。它会躁动,会呼唤别的东西……而我,是唯一能让它安稳的人。”
风吹过林梢,带起一阵沙沙声,仿佛整座山脉都在倾听这番话。
郎宗壹久久未语。
他看着她,看着这个从小在天连山疯跑、被各派长老视为灾星的女孩,如今站在这里,眼神清明,执拗得近乎偏执。
他曾以为她是借系统之力强行撬动因果,可此刻……她身上流转的气息,分明与九大法器共鸣的韵律如出一辙。
“你当真不怕?”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私自持有禁器,足以让你身败名裂。”
“我不怕。”她笑了,笑容干净又锋利,“因为我比谁都清楚——有些命,本就是用来背锅的。既然如此,不如背到底。”
她将桃枝收回袖中,动作从容,像收回一件旧物。
“所以,这锅我背了。您……愿意替我瞒着吗?”
月光穿过云层,照在她脸上,映出半边明亮,半边阴影。
郎宗壹沉默良久,忽然问道:“你有没有听过三清铃?”
晏玖一怔。
“那是九大法器中最古老的召灵之器。”他的声音缓了下来,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审视,“据说,唯有原主血脉唤醒,才能摇响三次而不碎心神。”
他看着她,目光如炬:“而你……最近,是不是听见了什么声音?”晏玖听见“三清铃”三个字的瞬间,耳膜像是被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一下。
不是疼痛,而是一种久远的、沉在骨髓里的共鸣,自丹田深处悄然泛起,顺着脊椎爬上来,直抵天灵。
她指尖微颤,却不动声色地将袖中那截桃枝重新藏好,仿佛只是整理衣袖。
郎宗壹没再说话,但目光没移开。
他像一尊立于暗夜中的判官,手中无刀,却已将人心剖开三分。
“巫九。”他终于吐出这个名字,声音低得几乎融进风里,“九大法器原主,百年前以身封魔、魂散五方的玄门第一人。你可知道,为何三清铃百年不响,偏偏在你入局第七日,于废弃道观自行震颤三次?”
晏玖眉梢一跳。
她当然知道。
那天她只是路过那座荒庙,系统忽然提示【检测到高阶灵器共鸣】,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檐角锈迹斑斑的青铜铃便无风自动,发出三声清越如泣的鸣响。
那一刻,她脑中闪过一个画面——漫天血雨,一道与她面容完全相同的女子,手持长幡立于深渊之前,唇边含笑,眼底无泪。
她甩了甩头,压下那段不属于她的记忆。
“局长大人,”她轻笑,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漫不经心,“您该不会是想告诉我,我前世是个为爱殉情、舍身封魔的悲情大女主吧?啧,这设定也太老套了,编剧都不敢写。”
她歪头,眨了眨眼,语气夸张:“要真是巫九转世,那我不成了一脉单传的‘坑后辈祖宗’?留一堆烂摊子给我收拾,连轮回都不得安生——这也太不负责了吧?”
她笑得张扬,仿佛真把这事当成了段子。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脏正一下下撞着肋骨,像是有谁在外头敲门,一声比一声急。
郎宗壹盯着她,眼神却没有松动半分。
他不信她不怕,也不信她不明白。
“你不否认听见了铃声。”他缓缓道,“也不否认法器认你。那你告诉我,晏玖——你是巧合太多,还是命中注定?”
夜风骤然变冷。
林间落叶打着旋儿飞起,几片符纸残屑贴上晏玖的鞋尖,像是从地底伸出的手,试图抓住什么。
她没退。
“我不知道。”她终于收了笑意,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只知道,自从绑定了这个破系统,每一次死里逃生,每一具我送走的尸体,每一场直播里被我预言的死亡……都像有人在我耳边低语,说‘你还记得吗?’”
她抬眸,直视郎宗壹:“我不记得。但我能感觉到。那些法器看我的眼神,不像看宿主,像看……归人。”
空气凝滞。
郎宗壹沉默片刻,忽然冷笑:“若你是巫九转世,那你就不该问‘为什么是我’,而该问——‘他们为什么还不来找我?’”
话音落下,远处山门忽有异动。
一道金光冲天而起,伴随着剧烈的灵气震荡,仿佛有什么封印正在崩裂。
紧接着,通讯手环急促震动,楚濋的声音透过加密频道传来:“姐!简家祠堂出事了,钟羽他……”
后面的话被一阵杂音吞没。
晏玖脸色微变,下意识看向郎宗壹。
而后者只是冷冷望着那道金光升起的方向,唇角竟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
“看来,”他低声说,“有人等不及要确认你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