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骤然凝滞,沙粒悬停在半空,仿佛时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静默掐住了咽喉。
晏玖缓缓咽下最后一口臭豆腐,指尖轻轻擦过唇角,动作从容得像是刚从一场晚宴中起身。
她没看任何人,只是将手机支架往沙盘边缘又推了半寸,让镜头更稳地对准那张泛黄的x - 7区域地图。
屏幕右下角,直播观看人数仍在飙升——321万、347万、369万……弹幕如雪崩般滚动,却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就在这死寂中,骑行阿萨冷笑出声。
“装神弄鬼。”他一把扯下头盔,随手将喝空的矿泉水瓶朝晏玖脚下掷去,“老子骑遍川藏线、横穿塔克拉玛干,什么风浪没见过?你这种靠剪辑特效骗流量的小主播,也敢在这儿立牌坊?”
塑料瓶砸在沙地上,滚了两圈,停在晏玖鞋尖前。
没人注意到,那瓶子落地的一瞬,阴影微微扭曲了一下。
晏玖终于抬眼,目光淡淡扫过阿萨那张写满傲慢的脸。
她没说话,甚至连表情都没变,只是轻轻抬起右手,食指在空中虚划一道弧线——像在拨开一缕不存在的雾气。
下一秒,狂风突起。
不是自然的风,而是自地面旋起的一股逆流,带着沙砾与碎叶呼啸升腾,如同某种无形之物苏醒时的第一声呼吸。
所有人猛地后退一步,本能地护住眼睛。
而那个被丢弃的塑料瓶,竟在原地猛然弹跳而起!
它没有随风飘走,反而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在空中急速旋转、翻飞,直冲阿萨面门!
“啪!”
第一下抽在颧骨上,清脆响亮。
阿萨痛呼一声,本能抬手格挡,可那瓶子竟如活物般绕着他头顶打转,一次次精准回旋,狠狠扇在他脸上——左脸、右脸、鼻梁、嘴唇……每一击都带着风啸之声,毫不留情。
“谁!谁在搞我!”阿萨狼狈躲闪,帽子被打飞,头发凌乱,嘴角渗出血丝。
他疯狂环顾四周,却发现其他人全都僵立原地,满脸骇然。
没有人动过。
没有机关,没有道具,没有人为操控的痕迹。
只有那小小的塑料瓶,像是附了冤魂,执拗地追着他抽打不休。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颤声开口。
风更大了。
帐篷剧烈晃动,火堆熄灭,连远处海浪都似退了几分,仿佛这片土地本身也在屏息。
终于,瓶子“咚”地一声落地,静静躺在沙地上,再不动弹。
阿萨跪在地上,喘着粗气,脸上红肿交错,全是掌印般的淤痕。
他抬头看向晏玖,眼中第一次浮现出近乎原始的恐惧:“你……你做了什么?”
晏玖依旧站着,双手插进外套口袋,风吹动她的黑发,遮住半边面容。
她只是轻轻启唇,声音不高,却穿透整片营地:
“我说要去挖自己的坟,你们不信。”
她顿了顿,视线缓缓扫过全场。
“但你们不知道的是——”她唇角微扬,笑意冰冷,“死人,从来不会迷路。”
人群彻底炸开。
几个年轻队员脸色煞白,抓起背包就想往外跑;有人连车钥匙都掉了也不敢弯腰捡;一位女摄影师直接瘫坐在地,摄像机滑落沙中也没力气去扶。
“快走!离开这儿!”不知谁喊了一声,像是点燃了最后一根引信。
车队瞬间溃散。
自行车七倒八歪地扔在原地,发动机轰鸣着仓皇驶离,尾灯在黑暗中划出慌乱的轨迹。
尘土飞扬间,只剩下阿萨一人孤零零跪在沙地上,望着远去的车影,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呜咽。
霍茜儿站在原地,捂着嘴,指甲深深陷进脸颊。
她全程举着微型相机,可此刻连按下录制键的勇气都没有。
她看着晏玖——那个明明身形纤细、甚至有些单薄的女孩,却像一尊从幽冥深处走出的判官,静静地立在那里,不动一毫,却压得整片天地无法呼吸。
她忽然想起三天前偷偷查到的资料:三年前南陵封禁事件中,唯一生还的玄门弟子,代号“九幽”。
据说,那人能让亡者开口,引阴兵列阵。
而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直播间里三百万观众会同时打出那一句——
【玖爷,你背后……影子动了。】
此刻,晏玖依旧背对着众人,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
而她的影子,在沙地上,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四周蔓延开来,像一张悄然铺展的符咒。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从地底深处睁开。
王启的手指死死攥着车门把手,指节泛白。
他站在车队最后那辆越野车的驾驶座旁,目光钉在晏玖身上,一动不敢动。
风停了,沙落了,火堆仍熄着,可比黑暗更沉重的东西压了下来——是静。
一种不属于人间的、仿佛连心跳都该被禁止的寂静。
他不是没见识过江湖骗子,也不是没见过装神弄鬼的网红博眼球。
可刚才那一幕……那个瓶子,它活了。
不是风吹,不是机关,不是特效剪辑。
他看得清清楚楚:塑料瓶落地后微微一顿,像是顿了一下呼吸,然后猛地弹起,像条毒蛇般扑向阿萨的脸。
每一次抽打都带着弧度,精准得如同训练千百遍的鞭子,专挑最痛的地方下手。
颧骨、眼眶、鼻梁、嘴唇——那是审判,不是攻击。
而始作俑者,此刻却只是安静地站着,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黑发随风轻扬,像一尊从古卷中走出的冥使。
她甚至没有看阿萨一眼,仿佛刚刚惩戒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误闯结界的蝼蚁。
王启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在西北跑长途,听过老司机讲的“沙魇”传说——说大漠深处有片死域,亡魂不散,若有人喧哗冒犯,便会招来无形之罚,轻则迷途疯癫,重则尸骨无存。
当时只当是吓小孩的野谈,如今站在这片沙滩上,他竟觉得脊椎窜起一股寒气,几乎要跪下去。
他偷偷瞥向秦导师和郎老。
两位专家并肩而立,脸色铁青。
秦导师握着地质锤的手微微发抖,镜片后的双眼不断扫视地面、空气、乃至那静止的塑料瓶,像是在寻找物理法则的裂缝。
郎老则紧皱眉头,手中泛黄的科考笔记被捏出褶皱。
这两人,一个是学院派权威,一个是经验丰富的野外顾问,素来以理性着称,此刻却像被抽走了语言能力,只能用沉默对抗无法解释的事实。
他们不信鬼神。
但他们无法否认——刚才发生的事,超出了所有已知规律。
郎老终于动了动嘴唇,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气流旋向异常,但……没有热源驱动……沙粒悬浮时间超过三秒……这不符合自然现象。”
秦导师没接话,只是缓缓摇头,眼神复杂。
他知道,科学可以解释未知,但眼前这一幕,已经不是“未知”,而是反常理。
那种瓶子如附冤魂般的追击轨迹,那种仿佛被某种意志操控的精准与羞辱性,根本不是风或磁场能解释的。
他们的沉默,比任何惊叫都更令人窒息。
而直播间,早已炸成炼狱狂欢。
【玖爷!!!我他妈直接跪了!!!】
【这瓶盖都成法器了??这是什么新流派——殡葬修仙?】
【你们看见没!
她影子在动!
刚才蔓延出去的时候,像符纸在铺开!!】
【三年前南陵事件代号九幽……卧槽,这不是都市传说吗?
怎么真人出现了?】
【主播牛逼!但这太邪门了……我现在手抖得不行……】
【求回放!!
我要录下来放给室友看,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玄学降维打击!!】
【她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会来?她是不是……一直在等谁闯进去?】
弹幕疯狂滚动,字句如刀,在屏幕上割裂出兴奋与恐惧的双重图景。
有人尖叫着打赏,火箭、飞船接连升空;也有人瞬间取关,留言“太瘆人了我不看了”。
可更多的人,却像被钉在屏幕前,既怕又贪地看着那个纤细身影,仿佛她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扉。
晏玖依旧未动。
她感知着这一切——王启的战栗,两位专家的动摇,直播间的躁动,还有远处沙地下隐隐传来的……脉动。
那是x-7区域的“心跳”。
她的系统在脑海中冷笑:「啧,又一波送上门的客户。不过这次质量不错,至少有个队长级别的怨气苗子。」
闭嘴。 晏玖在心里冷冷回应。
她不需要系统提醒也知道,阿萨不会就此罢休。
傲慢之人最受不了当众受辱,尤其还是以这种方式。
他会恨她入骨,会想要报复,会用尽一切方式证明——她才是那个装神弄鬼的骗子。
而正因如此,他才会一头撞进她设下的局。
她轻轻摩挲着口袋里的罗盘,指尖触到冰凉的铜纹。
那是师兄留下的唯一信物,指针始终指向x-7深处。
三年前,他走进那片无人区,再未归来。
而今,每一寸逼近真相的路,都要用人命来祭。
她不后悔。
风再次拂过,卷起一缕沙尘,轻轻落在那空瓶之上。
瓶身微颤,似有余魂未散。
晏玖缓缓转身,面向漆黑的地平线。
她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极长,边缘微微扭曲,仿佛仍在延伸,悄无声息地渗入沙土之下,与某种古老的存在悄然共鸣。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引擎轰鸣。
几辆自行车歪斜地停在封锁线外,剩下的车队显然已决定撤离。
唯有一个人影,还留在原地。
骑行阿萨不知何时爬了起来,脸上肿胀如发酵的面团,嘴角血迹未干。
他一脚踹翻自己的自行车,猛地扯下骑行服,露出满背刺青——一条狰狞的黑龙正欲腾空。
他抬头,目光穿过人群,死死盯住晏玖的背影。
下一秒,他笑了。
那笑容扭曲而狂躁,带着被羞辱后的暴戾与不服输的狠劲。
他弯腰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狠狠砸向地上那根象征禁区的红色警戒带。
“咔啦”一声,塑料桩断裂。
他一步跨过那道线,头也不回地朝黑暗深处走去,脚步越来越快,最终化作奔跑。
风沙吞没了他的身影,只剩下一个模糊轮廓,消失在夜幕尽头。
没人追上去。
营地里,只剩一片死寂。
而晏玖,终于轻轻吐出一口气。
至少,作为活人,不会了。
沙地上,她的影子缓缓收回,像一张收拢的网。
而在千里之外的殡葬系统面板上,一个崭新的名字,悄然浮现——
【待收客户:骑行阿萨】
【死亡倒计时:71:59:48】
系统嘀咕:「这单棺材得加钱,死相估计挺难看。」
晏玖没理它。
她只是抬起眼,望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那里,有她必须抵达的终点。
也有,她等了三年的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