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玖踩着断碑与荒草下行,黑色风衣在身后猎猎翻飞,像一对收拢的鸦翼,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她没开车,也没走正道,而是从山脊斜切而下,踏过腐叶与残骨,直扑环云山深处那栋被藤蔓吞噬的三层病栋。
手机仍在直播。
镜头绑在风衣领口,微微晃动,将沿途的阴森尽数呈现在数万观众眼前——枯枝交错如指骨,雾气低垂似喘息,每一步都像是踏入禁忌的领域。
弹幕早已炸开,恐惧与亢奋交织:
【主播真进去了?!这不是演习吗?】
【刚才那个红影……是人还是鬼?】
【我听见钟声了!可那钟早就锈死了啊!】
没人知道,真正恐怖的,还未开始。
脚步踏过一块半埋的墓碑时,晏玖忽觉耳膜一震,像是有人贴着颅骨低语。
风停了。虫鸣消失了。连自己的心跳都仿佛被抽离。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白雾凝而不散,悬在唇前,像一条挣扎的魂丝。
空气骤然凝滞,温度骤降,指尖触到风衣袖口,竟覆上一层薄霜。
系统界面无声弹出:
【侦测到高危灵体活动:地缚怨灵·编号R-139,生前罪行:诱杀七名孩童,沉尸地下室,怨念深重,未得超度】
晏玖脚步未停,唇角却扬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找你很久了。”她低声说,像是自语,又像是对谁宣告。
前方雾中,先是一抹暗红晃动,像是褪色窗帘在风中飘荡。
接着,传来布料拖地的窸窣声,缓慢、湿腻,像蛇腹滑过腐土。
一只苍白的手从雾里探出,指甲漆黑如炭,指尖滴落着看不见的液体。
然后,整具身影缓缓显现——猩红长裙曳地,黑发垂肩,面容苍白如纸,唯有一双眼睛泛着不祥的赤光。
红衣阴灵。
她本不该在此。
按理说,这种恶鬼早该被镇压或消散,可她却因执念未消,偷偷重返旧地,妄图借助病栋残存的怨气重塑形体。
可惜,她低估了此地的变化,也高估了自己的运气。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红衣阴灵声音颤抖,退后半步,枯枝在她脚下断裂,惊起一片寒鸦,扑棱声撕破死寂。
晏玖缓缓抬手,指尖夹着一张泛黄纸牌——那是她用师兄留下的符灰与骨屑糅合制成的“命契牌”。
他曾说过:“只要记住罪人的游戏规则,就能让他们死于自己的记忆。”
“你生前最喜欢玩捉迷藏,对吧?”晏玖轻笑,嗓音低哑如砂纸摩擦,“把孩子一个个骗进这栋楼,关在不同房间,然后听着他们哭喊,慢慢找过去……一个,两个,三个。”
她说一句,便向前一步。
皮靴踩在枯叶上,发出脆响,像是踩碎了某种幼小的骨头。
红衣阴灵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凄厉尖啸:“闭嘴!别说了!”
“第四个躲在三楼储物柜,你用了整整四十分钟才找到他。”晏玖继续逼近,风衣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尘腥,“第五个最聪明,爬进了通风管道,你气得砸了整面墙。第六个……是你亲侄女,你不认她,还笑着说‘躲得好,奖励加倍’。”
“够了!!”红衣阴灵怒吼,周身阴气暴涨,血雾翻涌,试图发动反噬。
但晏玖只是轻轻一抖手腕,纸牌脱指而出,如刀锋般钉入她胸口。
没有鲜血,只有一声灵魂撕裂般的哀鸣。
红衣阴灵跪倒在地,浑身剧烈抽搐,眼中赤光明灭不定。
那张纸牌正不断灼烧她的核心记忆——她一生最得意的“游戏”,如今成了审判她的刑具。
“你想保留残念?想靠怨气重生?”晏玖蹲下身,与她平视,眸底幽蓝火焰跳动,映在对方瞳孔中,像两簇地狱之火,“可你忘了,这里是‘祂’的胃。”
她指向远处病栋。
那栋建筑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外墙爬满暗红色的藤蔓,粗壮如蛇,表面布满脉动般的纹路,仿佛有生命在下面蠕动。
上次来时,这些藤还蜷缩在地基裂缝中。
如今竟攀上了钟楼,缠绕着锈蚀的指针,像是要阻止时间逃离。
屋顶的大钟停滞在十二点,分秒不动,可钟面裂痕中渗出的,竟是黏稠的暗红液体,顺着铜壁缓缓流淌,滴落在地,发出“嗒……嗒……”的闷响,像某种生物在吞咽。
空气里弥漫着腐甜的气息,像是铁锈混着熟透的桃子,鼻腔吸入时带着微痒的灼痛,喉头泛起血腥味。
“嗜魂蔓已经醒了八成。”晏玖站起身,拽住红衣阴灵的手臂,将她拖起。
皮肤接触的瞬间,一股刺骨寒意顺着手套渗入,像是握住了千年冰棺中的尸体。
“不……不要!”红衣阴灵挣扎,声音已带上哭腔,“我不该回来的……我不该贪那点怨气的……放过我……求你……”
“晚了。”晏玖冷冷道,“你害过的人,等这一天,比我还久。”
她拖着阴灵前行,每一步都踩在枯叶与碎骨之上,脚底传来细微的碎裂声,像是踩碎了无数孩童的乳牙。
越是靠近病栋,地面越软,像是踩在某种活物的皮肤上,隐隐传来搏动,仿佛整座山都在呼吸。
墙壁上的根茎微微收缩,似在迎接祭品。
忽然,弹幕墙最后跳出一行字:
【用户“夜巡者x”上传视频《直播见鬼实录》已被删除。
原因:内容违反人类认知安全协议】
晏玖冷笑,没回头。
终于,她们站在主楼门前。
铁门半塌,门框扭曲变形,上方横梁挂着一块残破牌匾,依稀可见“安宁疗养”四字,字迹被藤蔓缠绕,像被活物啃噬过。
她抬头,望着那停滞的钟,低语:“时间停在这里,不是因为坏了。”
“是因为……有人不想它走。”
话音未落,大地猛然震颤!
轰——!
一道赤红根茎自地底暴起,足有水桶粗细,顶端裂开如花瓣,露出内部密密麻麻的吸盘与倒刺,直扑二人而来!
晏玖早有准备,身形一闪,竟将红衣阴灵猛地推向前方!
“不——!!!”
惨叫戛然而止。
根茎如蟒缠绕,瞬间将她裹紧,无数细须刺入魂体,疯狂抽取。
那是六魄的剥离——第七魄“除秽魄”被刻意留下,只为让她清醒感受这一切。
红衣阴灵在空中扭曲、抽搐,眼耳口鼻溢出黑雾,那是怨念被强行榨取的痕迹。
她的红裙开始褪色,由猩红转为暗褐,再化作灰白。
七息之间,六魄尽失。
当根茎终于松开时,只剩一缕近乎透明的残魂悬浮半空,瑟瑟发抖,连形态都难以维持。
曾经凶戾的地缚灵,此刻脆弱如风中残烛。
晏玖负手而立,风衣未染尘埃。
她望着那团微弱的白光,忽然笑了。
笑声很轻,却让四周的黑暗都为之一颤。
“你知道吗?”她慢条斯理地从风衣内袋掏出一小包东西,动作优雅得像在准备下午茶,“我最近学了个新菜谱。”
她打开包装,金黄酥脆的面包糠洒落在掌心,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光泽,颗粒边缘泛着冷银,像是掺了骨粉。
“听说,油温六成热的时候下锅,外皮最香。”她歪头看向那残魂,眼神温柔得可怕,“你说,炸阴灵……会不会冒烟?”
残魂颤抖着,几乎要溃散在夜风里。
晏玖掌心的面包糠泛着冷月般的光泽,她轻轻一扬手,碎屑如雪飘落,在半空划出细碎金线。
“竖个中指,”她声音轻柔得像在哄孩子入睡,“不然,我就真把你裹上淀粉,下锅炸成酥脆小食。”
阴灵发出无声的呜咽——那是灵魂深处传来的哀鸣,比哭更瘆人。
它缓缓抬起虚幻的手臂,指尖透明如雾,颤巍巍地伸向那根仍在脉动的巨大根茎——那吞噬了它六魄、象征此地腐化核心的邪物。
然后,它竖起了中指。
动作僵硬而绝望,却完成得一丝不苟。
刹那间,整片林地仿佛静了一瞬。
藤蔓微缩,钟面裂痕中的暗红液体停滞流淌,连风都屏住了呼吸。
晏玖笑了,满意地拍了拍手,仿佛刚完成一场仪式。
“乖。”她说,眼神却已越过残魂,落在病栋深处某扇紧闭的铁门上——那里,六道微弱的红光正透过缝隙闪烁,如同沉睡野兽睁开的眼睛。
“现在……轮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