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多日的秋雨终于暂歇,可紫禁城的空气里仍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湿闷,唯独翊坤宫例外。
当皇上踏进寝殿的那一刻,便明显感觉到一股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宫外的黏腻形成鲜明对比,让他连日来因潮湿而郁结的心情都舒缓了不少。
他目光扫过殿内,见窗棂洁净无潮痕,连案上的书卷都带着干燥的墨香,不由好奇地看向正坐在软榻上看书的卫蓁蓁。
“近日阴雨连绵,各宫都潮湿难耐,为何你这翊坤宫竟如此舒适?”
卫蓁蓁闻言,不动声色地合上书卷,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随即给侍立在旁的颂芝递了个眼色,才垂眸缓声道:“回皇上,臣妾也是偶然得了个民间偏方,用着倒还算管用。”
“哦?是什么偏方,竟有这般奇效?”
皇上来了兴致,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卫蓁蓁浅笑道,“就是将几种吸潮的草木灰混合起来,用布包好放在殿内湿气重的角落,再配上特制的防潮香料,时日久了,殿内自然就干燥了。”
她话音刚落,颂芝便端着一个黑色布袋和一个雕花木盒走了进来,恭敬地呈到皇上面前:“回皇上,这便是娘娘说的吸潮布包和防潮香料。”
皇上伸手拿起那个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着细碎的褐色香料,散发着淡淡的干燥气息。
又掂了掂黑布袋,沉甸甸的,手感粗糙。
他哪里知道,这两样东西都是当初纪夕隐为了给卫蓁蓁防潮,从各处搜罗来的残次品 。
吸潮布包效果甚微,香料也早已失了大半功效,如今不过是卫蓁蓁用来应付皇上的幌子。
“倒是个实用的法子。”
皇上满意地点点头,当即吩咐随行的苏培盛,“把这两样东西带回养心殿,照着这个样子多备些,各宫也都分一份。”
“嗻。”
苏培盛连忙应下,小心翼翼地将布包和香料收好。
卫蓁蓁看着皇上这般连吃带拿的行径,心中一阵无语。
皇上近来多半沉浸在甄嬛的温柔乡里,来她这翊坤宫,恐怕更多是碍于年羹尧在西北征战的情面,例行公事般地“固定打卡”,以示恩宠不绝。
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无非是些不痛不痒的闲谈。
皇帝问及饮食起居,卫蓁蓁便答一切安好;皇帝说起前线战事顺利,卫蓁蓁便适时露出欣慰与牵挂交织的神情。
气氛看似融洽,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疏离与客套。
终于,皇帝起身摆驾,带着那“意外收获”离开了翊坤宫。
送走圣驾,卫蓁蓁回到内殿,挥退了左右,只留颂芝在一旁伺候茶水。
她揉了揉笑得有些发僵的腮边,无奈地叹了口气。
思绪不由得飘向了西北。
想起年羹尧,卫蓁蓁忍不住扶额叹气。
前阵子明明打了胜仗,捷报传回,连行装都开始打点了,她还心心念念盼着他从西北带回的雪域珍玩——那上回信中提到过的整块羊脂玉雕、还有稀罕的红玛瑙头面。
谁能料到,局势瞬息万变,战火重燃,年羹尧不得不半途折返,继续镇守边关。
年羹尧虽未能如期归来,但为表歉意和牵挂,几乎是每隔一段时日,便有大队人马护送着丰厚的礼物抵达京城。
西域进贡的硕大宝石、色彩斑斓的孔雀羽、厚实保暖的貂皮玄狐裘,还有各种叫不上名字的珍稀补药,源源不断地送入翊坤宫的库房,几乎堆砌成山。
抚摸着那些冰凉却璀璨的宝石,展开那些柔软华贵的皮料,卫蓁蓁心中自是欢喜的,这世上哪有女子不爱这些精美之物?
但比起这些,她更担心年羹尧在前线的安危。
“颂芝,”她轻声唤道,“前几日让太医院备下的伤药,可都准备好了?”
“回娘娘,都按您的吩咐,备得足足的,都是上好的金疮药、止血散,还有补气固元的丸药。”颂芝连忙回道。
卫蓁蓁点了点头。
那些药,岂止是“上好”二字可以形容。
其中最关键的一批,是洛清商亲自调配,更由纪夕隐暗中灌注了治愈系异能的灵药。
药性温和而效力惊人,只要伤者尚存一息,便能吊住性命,并将身体机能恢复至五成左右。
这等药物,制作极其耗费心神异能,数量极为有限,堪称保命之物。
“将那批特制的药单独装箱,本宫要亲自修书一封,与药材一同快马送至兄长军中。”卫蓁蓁神色凝重地吩咐。
她必须再三强调这些药的珍贵和用法,以免年羹尧不当回事,随意分发下去。
皇上离开翊坤宫后,便即刻吩咐苏培盛将那吸潮布包与防潮香料交给内务府,命人连夜赶制,第二日便分送到了后宫各宫。
一时间,各宫都忙着按照翊坤宫的法子布置,唯有景仁宫的气氛,透着一股别样的冰冷。
太监将托盘呈到皇后面前时,皇后正斜倚在软榻上翻阅经书,闻言只是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
当看清托盘里那粗陋的黑布布袋和雕花木盒时,她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不过一瞬,便又落回了经书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哼,华妃倒是越来越会哗众取宠了。”
皇后的声音平淡无波,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不屑。
她抬手抚了抚鬓边的珠花,对身旁的剪秋说道,“不过是些民间不入流的小伎俩,也值得皇上这般兴师动众地在各宫推广?看来甄嬛近日得宠,终究是让她坐不住了,急着用这些旁门左道来刷存在感,妄图夺回恩宠。”
剪秋连忙上前,恭敬地应和道:“娘娘说得是。华妃娘娘近来在宫中行事越发张扬,前几日在请安时便敢屡次顶撞娘娘,如今又借着这点小事讨皇上欢心,实在是有失体统。”
皇后缓缓放下手中的经书,目光落在太监呈上的托盘上,唇角浮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她伸手拈起木盒,指尖轻轻拨开盒盖,低头嗅了嗅,随即温和地摇了摇头:“这香气倒是质朴。只是景仁宫常年供奉着果香,气息需得清正统一,若是杂了别的味道,反倒不美。”
她将木盒轻轻放回托盘,又瞥了一眼那粗布袋子,语气依旧雍容:“皇上体恤六宫,连这等细微处都惦记着,实在是仁德。只是各宫情形不同,这般朴素的物件,放在景仁宫反倒显得不合时宜了。”
她转向剪秋,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将这些都收起来吧,仔细分给下处当值的宫人,也算是全了皇上一片体恤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