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圆明园的宫墙,廊下早已是脚步声声,人影绰绰。
宫人们捧着各色箱笼、妆奁匣子,步履匆匆地往来穿梭。
在这片忙碌中,卫蓁蓁的车驾旁,那两个硕大的朱漆描金木箱显得尤为醒目。
箱盖虽已合拢,但那沉甸甸的分量,以及偶尔从缝隙中透出的流光溢彩,无不昭示着内里物件的价值不菲。
里面整齐叠放着今夏最时新的缭绫、软烟罗,皆是纪夕隐特意为她搜罗来的江南贡品,触手生凉,花纹精巧别致。
另有许多是年家从京中送入园子的,成色极佳的赤金头面、水头饱满的翡翠手镯,并一些精巧稀罕的西洋玩器,将箱内塞得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来。
“娘娘,都清点妥当了,时辰差不多,该上车了。”
颂芝扶着卫蓁蓁的手臂,目光扫过那两只显眼的箱子,忍不住抿嘴笑道。
“来时您只带了两三身常服,轻简得很,如今回銮,倒真真是满载而归。瞧着这阵势,怕是回去后,翊坤宫的库房都得重新归置一番,才能装下这些好东西呢。”
卫蓁蓁闻言,唇角微扬,眼波在这些满载的箱笼上流转一圈,并未多言,只由颂芝搀扶着,缓步登上了马车。
车厢内已按她的喜好布置妥当,熏着淡淡的梨花香,隔绝了外间的喧嚣。
车驾缓缓驶离圆明园,起初还能听见远处宫人送行的隐约声响,待行出十数里,窗外便只剩下车轮轧过官道的规律声响与偶尔的马嘶。
卫蓁蓁独自倚在窗边,日头渐高,车厢内有些闷热。
她执起团扇轻轻摇着,目光却不时掠过窗外那道骑在马上的俊俏身影。
又过了一程,她终是微微侧首,对侍立在侧的颂芝低语了一句。
颂芝会意,轻轻叩响车窗,对外柔声道:“周宁海,娘娘有事问你,你上车回一下话。”
羽弦闻声利落下马,轻巧地登上马车。
他掀帘而入时,先是对卫蓁蓁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目光却在她脸上快速扫过,见并无异样,眼底便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只是面上依旧恭敬。
颂芝见羽弦已上车,便极有眼色地端起小几上的茶壶,轻声禀道:“娘娘,茶凉了,奴婢去添些热水来。”
说罢,便退出了车厢,顺手将车门轻轻掩上。
一时间,车厢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羽弦这才在她身侧半步远处的锦墩上坐下,接过还带着她体温和香气的扇子。
他手腕轻转,不疾不徐地扇起风来,扇出的风恰到好处,既驱散了暑气,又不至于让她着凉。
“可是闷着了?”
他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目光在她微红的颊边流连。
卫蓁蓁轻轻摇了摇头,却没有避开他的视线,反而迎着他的目光,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待到清凉的风彻底抚平了车厢内的燥热,她才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气音低语:“行程过半了……林忻那边,近来如何?”
羽弦手中的扇子节奏未变,声音也压得极低,确保不会传出车外:“苏培盛奉旨已反复查过他几轮,出身、亲族都干净,在太医院也素来低调,没露出任何破绽。”
话音未落,他见她一缕碎发被风吹得拂过眼帘,便自然地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将那缕发丝掠到她耳后。
“只是皇上经章弥一事,正是疑心最盛之时。即便林忻身家清白,短期内恐怕也难以获得圣心。这个位置,眼下动不如静,静观其变才是上策。”
卫蓁蓁微微颔首,指尖在膝上的软缎衣料无意识地画着圈。
沉吟道:“我明白。此时若急于将他推上院判之位,反而会引来皇上猜忌,适得其反。”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只是可惜了这大好机会。”
羽弦见她领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扇风的动作愈发轻柔,带着安抚的意味。
“机会日后还会有......根基稳了,才能走得更远。”
他的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心上,带着无声的宽慰。
“莫要心急,一切有我。”
正说着,却见她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
虽已是初秋,正午的日头仍带着夏末的燥热,马车内更是闷得慌。
羽弦见了,立刻收起扇子,从一旁的锦盒里取出小巧的冰盒,掀开盖子,一股凉意瞬间散开。
他指尖微动,催动异能引着冷气在车厢内流转,又拿起干净的素帕,轻轻擦拭着卫蓁蓁额角的汗。
“别热着了。”
羽弦擦完汗,俯身在她额间印下一个轻吻,眼底满是疼惜。
“我先出去,待在车里太久,怕引人闲话。”
卫蓁蓁点头应下,看着他掀帘下车。
车外,羽弦径直走到颂芝身边,嘱咐道:“等回了翊坤宫,你先去小厨房说一声,做些冰镇酸梅味的冰粉。这一路天热,娘娘怕是没胃口,冰粉开胃,也好让她多吃些东西。”
颂芝连忙点头:“放心吧,我记着了,回去就安排。”
羽弦又叮嘱了几句 “路上照顾好娘娘”,便转身走向队伍末尾 ——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待车队重新启程,朝着紫禁城方向缓缓行进时,他借着“查看后方路况”的由头,悄然落在队伍最末端。
一名作寻常货郎打扮的男子早已候在路边的树影下,见羽弦到来,不动声色地靠近。
“林忻近来在太医院的动向,查得如何?”
羽弦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回公子,”货郎躬身,语速快而清晰。
“林太医行事极为谨慎,每日只在太医院当值,除了按例去各宫请平安脉,其余时间都在整理医案,未见与任何人有私下接触。但有一处蹊跷——每日酉时三刻,必有个面生的小太监,以‘传达皇上口谕’的名义进入太医院,实则每次只在林太医房内停留片刻,像是在暗中观察记录。”
羽弦眉峰微蹙:“皇上果然从未放松过监视。你继续盯紧,尤其留意太医院内部那些曾依附章弥的旧人,看他们是否对林忻有排挤或试探之举。”
“属下明白。”
货郎低声应下,随即身形一闪,便如滴水入海般消失在路旁的密林中。
羽弦站在原地,望着车队扬起的淡淡烟尘,眼底思绪翻涌。
皇上对林忻的这种“观察”,表面是怀疑,深层或许更是一种耐人寻味的试探。
若林忻能始终沉稳持重,经得住这日复一日的审视,未尝不能将这份监视转化为扭转局面的契机。
他不再耽搁,深吸一口气,施展身法悄无声息地追上车队。
马车轱辘声声中,他心中关于重返紫禁城后的布局,已悄然铺开下一着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