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在檐角化成细流,顺着青瓦沟槽滴滴答答落在石阶上,溅起的水珠里,已能映出翊坤宫梨树枝头冒出的嫩白花苞。
暖风吹过红墙时,裹着淡淡的花香与泥土的潮气,终于将深冬残留的最后一丝寒意驱散。
卫蓁蓁坐在廊下的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纪夕隐临走前留下的玉佩,目光却落在宫门外的石板路上。
纪夕隐外出办差已过一个月,别说人没回来,连一封书信都没传回来,饶是她明事理,心里也难免有些发慌。
廊下的铜鹤香炉里,燃着的檀香袅袅升起,却没让她的心绪平静半分。
“风大,别总盯着门口。” 羽弦端着只描金漆盘走过来,盘里放着盏温好的桃花酿,酒液泛着浅粉的光晕,还飘着两片新鲜的桃花瓣。
将酒杯递到她手里,他的语气带着安抚,“已经跟他结过契,若是他真受了伤,你体内的契印定会有感应。你这些日子没觉得不适,就说明他定然平安。”
卫蓁蓁接过酒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的不安才稍稍散了些。
她自然知道结契的感应,也清楚纪夕隐如今的能耐 —— 治愈系异能恢复九成,冰系异能更是找回了大半,寻常人根本伤不了他,或许只是办差的地方偏远,不便传信罢了。
她轻轻晃了晃酒杯,看着酒液里晃动的光影,笑道:“也是,他那点本事,就算遇到麻烦,也能全身而退。”
话虽这么说,羽弦还是能看出她眼底的牵挂。
他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替她拢了拢披风领口,将漏进来的风挡在外头:“等再过几日,我派去打探的人应该就会有回信了......这换季之日最容易伤寒,我们先进屋吧。”
卫蓁蓁轻轻 “嗯” 了一声,抬手将杯沿凑到唇边,浅啜一口桃花酿的清甜。
正准备起身,就听见廊下候着的颂芝轻声回话:“娘娘,方才去内务府取新制宫装的小太监回来说,承乾宫那边今早派人去催春季祭祀用的祭品了,可内务府那边一直在推脱呢。”
卫蓁蓁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她早料到皇后不会让甄嬛安稳接下宫务,只是没承想,竟会在这件事上动手脚。
春日祭祀是宫里的大事,按规矩,各宫需备齐素色绸缎制成的祭服,以及丝绸包裹的祭品,这些本应由内务府统一采买分发。
如今内务府一再推脱,明摆着是故意刁难。
皇后如今忌惮甄嬛得宠,又怕她借协理宫务的机会站稳脚跟,自然要在这些关键事务上给她添堵。
卫蓁蓁没再多问,只淡淡道:“知道了,让小太监别在外头乱传。”
颂芝应声退下后,卫蓁蓁才看向羽弦,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甄嬛倒也算有耐心,熬了近一个月,总算把那些新旧账本理出了头绪,只是这宫里的刁难,可比账本难应付多了。”
羽弦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自甄嬛接了宫务,从最初对着康熙年间的旧账手足无措,到如今能熟练核对各宫用度、指出账册错漏,确实下了不少功夫。
可她刚站稳脚跟,皇后就借着内务府的手施压,显然是不想让她太顺遂。
而现在,甄嬛忙着应对内务府的刁难,应付每日堆成山的宫务,自然就顾不上从前的姐妹情分。
从前她、沈眉庄、安陵容三人常聚的咸福宫偏殿,如今早已没了往日的热闹。
沈眉庄念着旧情,主动去了承乾宫三次。
第一次去时,甄嬛刚被皇上召去养心殿陪驾,她在偏殿等了半个时辰,只喝了两杯冷茶。
第二次去,甄嬛正埋首在账本里,手指点着账目,嘴里念念有词,见了她也只是匆匆说了句 “眉姐姐坐,我先理完这页”,便又低下头,直到沈眉庄起身告辞,都没再抬过头。
第三次去,浣碧说 “小主昨晚熬到寅时才睡,今早还没起”,沈眉庄站在殿门外,看着紧闭的房门,终究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自那以后,沈眉庄便没再主动去过承乾宫。
她坐在咸福宫的偏殿里,看着窗外抽芽的翠竹,对采月说:“情分似双丝网,须得两人共织。若总由我一人引线穿针,这锦缎不成,反成了我的纠缠。罢了,知趣方是自在。”
至于安陵容,自上次在咸福宫被浣碧用轻慢的眼神打量后,就对承乾宫多了层深深的排斥。
她本就敏感,总觉得浣碧的态度里藏着甄嬛的默许。
毕竟浣碧是甄嬛的陪嫁侍女,若是甄嬛真在意她,定会提醒浣碧守规矩。
如今见甄嬛忙着宫务、疏远旧友,她更是不愿再主动靠近。
闲来无事时,她只敢去咸福宫找沈眉庄,两人坐在暖阁里,喝着清淡的菊花茶,聊些宫里的花草、宫外的趣闻,倒比从前多了几分亲近。
只是聊到甄嬛时,安陵容总会垂下眼帘,捏着帕子轻声说:“莞姐姐身处高位,又协理宫务,一言一行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咱们与她亲近,本是姐妹情分,但若往来得太勤快了,只怕反会给她添麻烦,惹来不必要的猜忌……还是远远守着规矩,盼她安好便是。”
这一切,都被景仁宫的皇后看在眼里。
皇后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拿着柄团扇,轻轻扇着,看着窗外廊下新栽的海棠花,对剪秋笑道:“如今这宫里,倒比从前清净多了。”
剪秋连忙上前,替皇后捏了捏肩膀,笑着回话:“娘娘圣明。莞贵人忙着宫务,自然没空再跟沈贵人、安答应闲聊;沈贵人与安答应虽亲近,却没什么实权,成不了气候。这样一来,宫里自然安稳。”
皇后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端起茶盏抿了口:“这宫里最忌讳的就是结党。她们自己散了,倒省了不少事。只是莞贵人……”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刚摸透宫务就想安稳,未免太天真了些,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剪秋听出皇后话里的深意,手上捏肩的动作慢了些,凑近了些低声回话:“娘娘说得是。只是奴婢前些日子听内务府的人说,莞贵人虽忙着应付祭祀绸缎的事,却还能抽出空来,把整理好的宫务明细递到养心殿去 —— 皇上看了还夸她细心。”
这话一出,皇后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杯沿抵着掌心,留下一道浅痕。
“哼,华妃倒是会做人。” 皇后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当初给了一箱子新旧账本,又是先帝旧例又是繁杂明细,没成想,倒成了甄嬛在皇上面前露脸的垫脚石。”
剪秋连忙附和:“可不是嘛!换了旁人早就乱了手脚,偏甄嬛还能理出条理来,如今倒成了她的功劳。”
皇后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青瓷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脆响。
她眼底的冷意更甚:“华妃就是不中用!连刁难人都不会 —— 既然要分权,就该让甄嬛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