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相继薨逝的哀戚气氛尚未完全散去,紫禁城却已不得不面对新旧交替的现实难题。
因身孕已逾八月,行动愈发不便,安逸只在最初那场规模浩大、礼仪繁复的国丧典礼上短暂露面,尽了身为先帝妃嫔的礼数。
随后便以“胎气需稳、宜静养”为由,将一应后续丧仪事宜交由敬贵妃、惠嫔等协理。
自己则退回延禧宫暖阁,深居简出。
如今她身份尊贵无比,虽暂居延禧宫,但谁都知道,寿康宫才是她以后正经的寝宫。
只是先太后已仙逝五年有余,寿康宫长久以来只留有几个老迈的宫人负责日常洒扫。
殿阁空旷,陈设旧式,处处透着一种被时光遗忘的冷清寂寥。
安逸早已派人去仔细查看过,回报说是梁柱漆色暗淡,窗棂多有损坏,内里的布置更是与她喜好格格不入,非得彻底翻修整顿不可。
这绝非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工程,故而她也只能安心在延禧宫待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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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后,安逸半倚在铺了厚厚软垫的贵妃榻上,小腹盖着一条轻薄的绒毯。
她一边听着脑海里系统絮絮叨叨地转播着前朝对于新帝登基大典筹备的各项进展、以及官员们微妙的态度变化;一边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内务府刚刚呈上来的、关于如何安置先帝众多嫔妃的章程草案。
看着那长长的名单和后面标注的位份,安逸不禁微微蹙起了眉,伸出指尖揉了揉太阳穴。
先帝留下的妃嫔,高位分的虽只有那么几位,但低位的常在、答应之流,数量却颇为可观。
如今弘灏即将正式登基,这后宫的主人已然换了一位,这些先帝的旧人处境便尴尬起来。
前殿像样的宫苑就那么多,将来还要迎入新帝的皇后、妃嫔。
这住处如何分配,资源如何倾斜,立刻就成了一个棘手又不得不尽快解决的难题,一个处理不当,便容易惹来非议,说新帝刻薄先帝遗眷。
恰逢允礼奉召入宫,以商议新帝登基仪典及部分政务的名义来到了延禧宫。
待宫人退下,内室只剩二人时,安逸便将这桩烦心事略带抱怨地说了出来。
允礼坐在榻旁的绣墩上,闻言沉吟片刻,指节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新朝当有新气象,更应有新仁德。先帝嫔妃中,凡有所出者,无论皇子或是公主,皆可特降恩旨,恩准其随子出宫居住。皇子们早已开府建衙,公主们按制亦有公主府邸可供居住。”
“如此,既可全了天家慈孝之名,彰显新帝与太后仁德,令其得以出宫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安度晚年;亦可极大缓解目前宫苑紧张之困,腾出地方以备将来之用。”
安逸闻言,眼睛顿时一亮!
这法子确实巧妙!
既全了面子上的仁德,又解决了实际的困难。
更重要的是,能将那些有子女、或许还有些想法的妃嫔们“请”出宫去,减少许多不必要的潜在麻烦。
她当即颔首,唇角漾开一抹轻松的笑意:“还是你有办法,那就这样去办吧。”
这道恩旨很快便正式颁行六宫。
那些有子女的妃嫔们初闻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反复确认后,巨大的狂喜和感激之情瞬间淹没了她们!
尤其是惠嫔和敬贵妃,两人接到旨意时,竟激动得当场相拥落泪,丝毫不顾及平日维持的仪态。
惠嫔紧紧攥着旨意,眼泪止不住地流,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我的安平……我终于可以去看我的安平了......”
她一直最为忧心的便是体弱多病的安平。
若能出宫,住进公主府,由她亲自精心照料,寻访名医,女儿或许真能一直康健。
敬贵妃也同样欣喜,她可以去看温宜了。
安陵容得知消息后,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她原本是极愿意留在宫里的。
并非贪图宫中的富贵,也并非畏惧宫外的生活,只是单纯地想留在安逸身边。
她只想着,若能继续留在宫中,便能时常陪伴着安逸,说说体己话,解解深宫的寂寥,彼此做个伴。
但她这几次看望安逸时,敏锐地察觉到,安逸身边,似乎总萦绕着果亲王允礼的身影。
她看着安逸日渐显怀的肚子,以及那份发自内心的、真正舒心从容的笑意,最终将那份不舍悄悄压下,化作了深深的、真诚的祝福。
“又不是生离死别,你想进宫看我,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安逸自然也察觉到了安陵容的不舍,所以赶忙出声宽慰着她。
与有子嗣的妃嫔相比,那些没有子嗣、位份又不高的先帝嫔妃,命运则显得凄凉许多。
她们无法享受随子出宫的浩荡皇恩,只能继续留在深宫之中。
有些人被内务府重新编排,挤在更为偏僻狭小的宫苑里,三人共居一殿,未来的漫长岁月,恐怕只能在相互之间的闲聊排遣中默默流逝。
她们的存在,仿佛成了旧时代模糊的遗留注脚。
紫禁城的宫苑楼台依旧巍峨,但在这一出一留、一喜一静之间,已然悄然完成了又一次权力的更迭与人事的沧桑变迁。
旧的故事已然落幕,而新的故事,正等待着新的主人和新的住客们来书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