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安逸扶着莲奂的手,缓步往御花园散心。
行至梅林附近,恰巧便撞见了正在收集花瓣上晶莹雪水的陈常在。
只见她穿着一身藕荷色棉袍,正小心翼翼地用玉匙将梅花瓣上的积雪舀入一个白瓷小瓮中,神态专注,姿态谦卑,身旁只跟着一个小宫女。
看见安逸仪仗前来,陈常在像是受了一惊,连忙放下手中物件,带着宫女疾步上前,规规矩矩地蹲身行礼,声音细弱:“嫔妾给瑾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然而这一次,安逸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温和地叫人免礼起身。
她径直走到陈常在面前,停下脚步,目光低垂,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似柔顺无害的女子。
寒风掠过,吹起安逸斗篷上的风毛,也吹动着陈常在略显单薄的衣衫,她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
对于安逸这近乎刁难的举动,陈常在脸上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依旧是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闪烁或怨怼。
安逸缓缓蹲下身,华贵的衣摆曳在未化的积雪上。
她俯身,凑近陈常在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轻柔却冰冷如刃的声音低语道:“下次想借刀杀人,先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本事把首尾收拾干净。不然,被人抓住了小辫子,可就不是这么简单地蹲一会儿便能了事的。”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吐出的却是最凌厉的警告。
陈常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诧!
她自认做得极其隐蔽,不过是“无意”的闲谈,竟也被安逸洞察了?!
但此刻,她绝不能承认。
电光火石间,她已压下所有情绪,抬起脸时,依旧是那副茫然无辜的神情,声音柔顺又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委屈:“嫔妾愚钝,实在不知娘娘所谓的是何事。但娘娘今日的教诲,嫔妾字字句句都记下了,日后定当时刻谨言慎行。”
安逸看着她这副瞬间便能无缝切换的伪装,心中冷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清不清楚,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本宫只盼着你记住,有些小聪明,还是收敛些为妙,免得引火烧身。”
说完,安逸不再多看她一眼,直接转身,扶着莲荷的手缓步离去。
然而,莲奂却并未立刻跟上。
她留在了原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约莫半臂高的细长颈白玉瓶。
那瓶身剔透,瓶口却极小,递到了仍蹲在地上的陈常在面前,脸上带着公式化的、无可挑剔的浅笑:“常在手巧心细,对着收集这梅花上的净雪想必很有心得。我们娘娘近来正想收些无根雪水烹茶,既然常在有空,那便有劳常在了。”
“奴婢就在这儿,静候常在的佳音。”
这架势,摆明了是要罚陈常在在这冰天雪地里,用这极难收集的瓶子,取满整整一瓶梅花雪水!
陈常在看着那光洁溜滑、瓶口细得可怜的玉瓶,脸上的镇定终于难以维持,闪过一丝几乎要破功的愕然与难堪——
要装满这个瓶子,在这寒风里,只怕蹲上一个多时辰都未必能成!手指怕是都要冻僵!
但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身旁那个性子耿直的宫女眼见主子受此刁难,忍不住抬起头,脸上带着愤愤不平,声音虽低却清晰:“莲奂姐姐,这瓶子…这瓶口如此之小,要收集满一瓶梅花雪,得收到什么时候去?这天寒地冻的,我们小主她……”
“闭嘴!”陈常在猛地低声呵斥,打断了小宫女的话。
她迅速抬眼瞥了一下莲奂那毫无变化的笑脸,心知这是安逸给出的惩罚,任何求情或质疑都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况且,今日安逸的话已点到即止,这惩罚,她必须受着。
她转身对着自己的宫女,语气恢复了以往的柔顺,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制:“不得无礼。能为瑾妃娘娘效劳,是莫大的荣幸,岂容你在此置喙?退下。”
小宫女被呵斥得一愣,委屈地瘪了瘪嘴,但还是不敢违逆,低着头退后了一步,只是眼中满是不忍和气愤。
陈常在这才重新转向莲奂,努力扬起一个温顺的笑容,伸手接过了那只沉甸甸、冷冰冰的玉瓶,声音依旧细弱:“能替娘娘分忧,是嫔妾的福分。请姑娘稍候。”
莲奂微微颔首,退到不远处的廊下,静静地看着。
陈常在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重新蹲回那株梅树下,开始用那小小的玉匙,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将花瓣上那一点点雪沫,舀入那细小的瓶口之中。
寒风吹过,梅枝摇曳,偶尔有雪沫落在她的发梢和脖颈间,激起一阵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