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如墨,凛冽的寒风刮过紫禁城的飞檐,发出呜呜的声响。
此刻延禧宫却灯火通明。
琉璃宫灯和烛台将每一处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昼,却丝毫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与焦虑。
宫人们步履匆匆,身影在光影间惶惶穿梭,捧着热水、拿着巾帕,却个个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多余的声响,整个宫殿笼罩在一片压抑的、近乎凝滞的忙乱之中。
弘灏和永宁竟在夜里同时发起了高烧。
弘灏脸烧得如同熟透的虾子,通红滚烫,原本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紧紧闭着,纤长的睫毛因不适而微微颤抖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嘴里不时发出难受的呓语。
另一边榻上的永宁公主情况稍好,但也双颊绯红,额发被汗水濡湿,紧贴在皮肤上,睡得极不安稳。
消息很快传到了养心殿。
皇上听闻两个年幼的孩子同时病倒,尤其是最年幼的弘灏,心下焦急。他当即起身,命人即刻摆驾,也顾不得外面寒风凛冽,径直便朝着延禧宫赶来。
皇上踏入殿内时,恰逢秦太医刚给弘灏诊完脉,正蹙眉沉吟。
殿内药气弥漫,安逸正坐在弘灏的床,发髻微松,几缕青丝垂落额边也顾不得整理;她眼角泛着明显的红晕,手里拿着一条温热的软帕,正极其轻柔而仔细地擦拭孩子额头上不断渗出的细密汗珠。
安陵容则守在永宁榻前,同样是一脸忧心如焚,不住地用指尖试探女儿额头的温度。
见皇上突然进来,殿内众人皆是一惊,慌忙跪地行礼。
皇上摆手免了,目光急切地投向两个孩子,沉声问秦太医:“太医,两个孩子如何?”
秦太医躬身回话,语气凝重:“回皇上,皇子与公主皆是邪风入体,引发了高热。但观其脉象,受惊之兆尤为明显。惊惧伤神,乃至心神不宁,邪气趁虚而入。尤其是弘灏皇子,年岁尚小,魂魄未稳,此番受惊,反应便比永宁公主更为剧烈些,这高热也因此来得更凶险。”
这番话,如同针尖刺心,直接让安逸和安陵容都忍不住侧过脸,低声垂泪,肩膀微微颤抖,那无声的哭泣比嚎啕大哭更显凄楚。
皇上闻言,眉头紧紧锁起,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受惊?好端端的在宫里,如何会受惊?今日发生了何事?”
他的目光扫过殿内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四周顿时一片死寂,宫女太监们皆低下头,噤若寒蝉,无人敢应答。
皇上见众人如此情状,心知必有隐情,目光锐利地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了安逸的贴身大宫女莲奂身上。
他抬手一指,声音冷沉:“莲奂,你来说!究竟怎么回事?”
莲奂被点名,身体微微一颤,随即跪倒在地,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才低声清晰地回禀。
“回皇上,今日晌午…娘娘带着皇子、公主在御花园玩耍时,恰逢…恰逢祺贵人乘轿辇经过。那轿辇行得极快,抬轿的太监们险些…险些撞倒了安小主,安小主躲避时踉跄跌倒了。”
“且…且祺贵人见到我家娘娘,并未依宫规下轿行礼,仪仗喧嚣,声势颇大…许是,许是那般阵仗,惊扰了年幼的皇子和公主……”
莲奂的话语清晰,将午间那一幕平静却准确地复述了出来,每一个字都敲在寂静的殿中。
皇上的脸色随着莲奂的陈述越来越沉,他万万没想到,瓜尔佳氏竟如此的放肆,张狂到冲撞嫔妃、蔑视宫规!
就在这时,安陵容适时地走上前来,用帕子拭着泪,声音哽咽凄婉:“皇上,嫔妾受些冲撞委屈都不要紧,只是可怜了弘灏和永宁,年纪这样小,就要受这般惊吓,如今高热不退,真是揪碎了嫔妾的心……”
她说着,目光哀戚地望向床榻。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床上的弘灏恰在此时难受地动了动,烧得迷迷糊糊间,竟微微张开小嘴,发出极其微弱却清晰的呓语:“额娘……热……阿玛……”
这声模糊可怜的“阿玛”,像一根针,直直扎进皇上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泛起一阵酸楚的疼惜。
对弘灏的怜爱和对祺贵人嚣张行径的怒火交织在一起,直接让皇上的怒气达到了顶峰。
他猛地转身,脸色铁青,对随侍的苏培盛厉声道:“传朕旨意!瓜尔佳氏恃恩而骄,冲撞嫔妃,藐视宫规,惊扰皇嗣,实属不堪!即日起,褫夺‘祺’字封号,降为常在,非诏不得出宫门半步,好好闭门思过!免得再出来冲撞了人!”
“嗻。”苏培盛连忙应下。
听着皇上终于下达了惩戒的旨意,安陵容和安逸此时却极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眼底深处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随即,安逸走上前,脸上依旧带着疲惫和担忧,柔声劝道:“皇上,今日天色已晚,您明日还要早朝,实在不宜过度劳累忧心。龙体要紧。这里有臣妾和陵容守着,秦太医也在,您先回养心殿休息吧。等孩子们退了热,病情稳定了,臣妾一定立刻派人去禀报苏公公,让皇上安心。”
安陵容也在一旁帮腔,语气恳切:“是啊皇上,您保重龙体最要紧。”
皇上看着两个病恹恹的孩子,又看了看面色憔悴的二人,沉吟片刻,终究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也罢,你们好生照看孩子们,有任何情况立刻来报。”
“是。”二人齐声应道。
皇上临走前,又走到床榻边,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弘灏和永宁还发烫的小手,这才转身离去。
延禧宫门刚一关上,方才还笼罩在寝殿内的沉重悲伤气氛瞬间消散了不少。
先前那压抑的啜泣、焦灼的喘息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静谧。
安逸和安陵容几乎是同时抬起头,彼此对视了一眼。
安逸眼中的水光早已褪去,恢复了往日的清澈与冷静;安陵容眉宇间的忧戚也一扫而空,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点如释重负的弧度。
安逸站起身,理了理略微褶皱的衣襟,轻声吩咐莲奂:“去,把灶上温着的驱寒汤药端来,喂给皇子和公主。”
她顿了顿,语气寻常地补充道:“剂量按平常即可。”
“是。”莲奂心领神会,立刻退下。
其实,今夜这场突如其来的急病,本就是安逸与安陵容联手布下的一场局。
目的就是利用皇上对孩子们的爱怜,将白日里祺贵人的嚣张行迹捅到御前,并放大其后果,彻底打压瓜尔佳氏的气焰。
两个孩子所谓的“受惊高热”,自然是系统制造出的完美障眼法,对孩子们的身体并没有任何实际地损伤。
不过,今日弘灏和永宁确实在雪地里玩的时间长了些,受了点寒气。
那驱寒的汤药,倒是真正需要的。
安陵容走到安逸身边,看着床上因为些许不适而哼哼唧唧、实则并无大碍的孩子,低声道:“姐姐,总算是成了。”
安逸目光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弯起一丝满意的弧度:“降位禁足,也够让她的脑子好好清醒一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