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雷终霜,万物生发,是为谷雨。
开坛绶香,敬请天赐,则为谷祭。
民以食为天,一年耕种便是从谷雨开始,所以民间百姓极为重视谷雨祭祀,认为未来一年的粮食收成全看这年的头开得好不好,故此,即便谷雨祭祀声势浩大,礼节甚多百姓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妥,反而乐在其中。
文渊阁,也就是文城隍庙。作为主管一州的文城隍,其官宅府邸自然气派,大庙金顶,正门上高悬一副江山入座匾,庙前则是白石砖砌成的广场,今年的谷雨祭祀便是在文渊阁前坪主祭。
昨日修炼了一天的陈九川被闲不住的齐鸣拉了出来,美其名曰“劳逸结合”,两人此时站在街边看着广场上人来人往布置主祭场,心情不免也跟着激动,在他自己的小镇上面,每年当然也会有谷祭,只不过是由监镇官带着镇府下属官员和数位乡贤祭祀,场面远不如眼下这般隆重,不止官府的官员带头,百姓们也自发过来帮忙布置,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齐鸣看着眼前的景象感慨道:“好一副人间烟火气啊!”
“你家乡那边也是这般祭祀的吗?”陈九川转头问道。
“大体上差不多,无非是细微处有差别。”齐鸣搓着手中长剑漫不经心回答道。
陈九川正要继续开口,齐鸣眼睛猛然一亮,显然心思已经不在这边。
陈九川顺着齐鸣的眼神看过去,只见一名模样清秀却不显稚嫩的姑娘正在帮着一位中年男子扶着肩膀上的袋子,姑娘身穿一袭青色长裙,清纯动人,身形消瘦从而显得有些瘦弱,脸上布满笑意,眉眼弯弯一边扶着一边说着什么,两人言笑晏晏,显然姑娘的心情很好。
正当齐鸣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天地间猛然一声鼓响,场中顿时安静下来。
陈九川稍稍踮起脚尖看向场中,只见一位身穿黑色祭服的白发老翁拿着鼓槌站在一架巨鼓前面。“咚”,又是一声低沉鼓响,紧接着鼓响越来越密集如同春雨落池塘,最后又猛然收住,重鼓之后,场中显得格外寂静,所有人看着台上的白发老翁。
老人放下鼓槌,正了正衣冠,转身面向台下百姓,双手交叉平举于胸前,高声道:“天地并况,惟予有慕,爰熙紫坛,思求厥路。恭承禋祀,缊豫为纷,黼绣周张,承神至尊。今为谷雨,顺时祭天!”
等老人说完祭词,台下百姓纷纷行礼,文渊阁正门大开,从里走出来一群人,为首二人一人中年男子模样,身穿紫色官袍,胸前绣孔雀补子,眼神平和,赫然是那天在小镇的青州刺史,另一人则怪异得很,身穿白袍,袍子上下绣着山水城池,仔细一看,胸前那座最大的城池竟与青州城有七八分相似,他的眼睛也异于常人,瞳孔稍稍呈现一抹金黄色,眉心一抹裂痕,一头乌黑长发宛如浸入水中随水摆动,皮肤白皙细腻如同二八年华的女子,整个人好像天上下来的神仙透露出一股仙气。
老人没有看这群人,而是从侍者手中拿过三柱香,点燃后双手捏紧高举贴在额头,嘴中念念有词,紫袍男子走到老人身后也没打扰静静等待,等老人终于结束后接过已经燃了一半的香,转身走到祭台中央的香火鼎前,神情恭敬,动作一丝不苟将三柱香插到鼎中。
做完这一切,紫袍男子看向白袍男子点了点头,白袍男人双手一甩大袖,缓步上前,步步登天,每走一步,眉心裂开一分,到最后停步时,眉心完全绽开,竟是一只金色重瞳。
男人脚踏虚空,眉心金黄重瞳冷漠俯视脚下百姓,双眼眼神却温和平静,右手虚捻,香鼎中香灰凭空浮起,随后五指猛然张开,香灰瞬间扩散消逝,台下百姓眼巴巴地看着空中男人动作,不一会儿,天上竟然淅淅沥沥飘起了小雨。
“初春小雨贵如油啊!”齐鸣眯眼看着天上。
陈九川则是看着天上白袍男子问道:“这是城隍?”
齐鸣略感惊奇,“你怎么猜出那人身份的?”
陈九川笑了笑,也没卖关子:“那人眉心生瞳,看着便不像是凡人,再加上能和祭酒刺史走一起,又是从城隍庙里走出来,那大概率就是城隍爷了。”
齐鸣点点头:“不错,那人便是青州文城隍爷了,虽然我也没见过青州的城隍爷,但你们青州两位城隍在大昭各州还是挺出名的。”陈九川转头看着齐鸣,疑惑道:“怎么说?”
齐鸣指着天上飘落的雨滴,对着陈九川笑道:“知道这雨怎么来的吗?”
陈九川更加疑惑,“难道不是那位城隍求来的?”
齐鸣嘴角笑意加深,说道:“哪有那么多的雨可以求,这场雨是那位城隍施展术法神通,折了自己大半年的修为才换来的一场春雨,据说这位城隍走马上任四十年来,每一年都谷雨都会下一场小雨,四十年来从未间断,这意味着他四十年来折损的修为起码是三十年往上走了,可惜这等神仙手段落在凡人眼里就真当是老天保佑,天赐春雨了,其他州的城隍哪有这么傻,每年谷祭都不一定会露面,更别说会折损自己修为只为了给辖境百姓求一个心安。”
陈九川点点头,看向悬在空中的白袍城隍说道:“他是个可敬的人。”
齐鸣又是嘿了一声:“可别为了他这折损的几十年修为感到遗憾,这四十年来他享受到的香火可是其他州城隍拍马也赶不上的。”
顿了顿又说道:“城隍之类的朝廷册封英灵神将想要大道前行,除了自身刻苦修行外,更多的是享受百姓供奉香火,所以你们这位城隍爷如今的修为境界,远胜其他州城隍。”
陈九川又问道:“城隍也是练气士?”
齐鸣摇摇头说道:“说好听点城隍是朝廷册封的英灵神将,说难听点就是死人得了朝廷封赐,死后没有化作孤魂野鬼,得以建庙立祠,正大光明的被人祭拜,但并无常人肉身可言,自然不是练气士。他们走的是另一条路,只不过能够成功证道的古往今来能有几人?除了几位祖神挣脱王朝约束,被人万世祭拜,大多都随王朝覆灭而烟消云散。”
陈九川看着场中一个个笑逐颜开的百姓若有所思,“所以那些在庙里享受香火的神像看似风光,实则朝不保夕?”
齐鸣点点头,“平时威风八面,实则寄人篱下,什么时候失去了王朝的庇护,什么时候再一次身死道消,所以城隍之类算不得登天正道。”
玉辉楼顶层外台,宋官隐和北堂婉容并肩而立,远远看着广场上人山人海。
“小姨,虽然恩师未曾明示我,但青州确实已经是岌岌可危,中土妖族听信了蛮荒那一脉,估计很快就要席卷江南道,届时虽然朝廷会出手镇压,可战场终归是战场,来青州之前,娘亲交代过我,小姨还是尽早离开为好。”宋官隐双手拢袖看着身边的妇人
北堂婉容目光深邃,“我是个商人,商人逐利天经地义,真到了那时候,我不会迂腐,让你娘亲放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