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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填满了每一寸空间,吞噬了视觉,放大了其他所有的感官。粗糙的石壁摩擦着身体,带来细密的刺痛;尘土和霉烂的气息呛入口鼻;自己粗重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和身后夏刈压抑的闷哼、拖拽声,在狭窄的石缝中碰撞回响,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安陵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着本能,手脚并用地向前爬行。那石缝极其狭窄,有时甚至需要侧身才能挤过,锋利的岩石边缘刮破了棉袄和皮肤,留下一道道火辣辣的伤口。她不敢停,甚至不敢去想前方是死路还是生途,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爬!爬出去!不能停在这里!

身后,夏刈的动静越来越沉重。他左肩的伤口在这种挤压和摩擦下,无疑是酷刑。安陵容能听到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能感受到他爬行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但她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出声询问,只能死死咬着牙,更加拼命地向前挪动。

不知爬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步,也许有上百步,在安陵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窒息在这永恒的黑暗和挤压中时,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晃动着的幽蓝色光晕!

是磷火?还是……出口的光?

那光晕极其微弱,却如同溺水之人看到的最后一根稻草。安陵容精神一振,不知哪里涌出的力气,朝着那光晕的方向,奋力爬去。

光晕越来越近,也渐渐清晰起来。不是磷火,而是一种天然的、从石壁缝隙中透出的、类似萤石的微光,虽然暗淡,却足以在这绝对的黑暗中,勾勒出前方空间的轮廓。

石缝在这里豁然开朗,变成了一个稍大一些的、不规则的地下溶洞。洞顶很高,垂下许多奇形怪状的石笋和钟乳石,有些尖端正缓慢地滴着水珠,在地面积出一个小小的、清澈的水洼。那幽蓝色的微光,正是从洞壁上一些镶嵌着的、发光的矿物晶体中散发出来的。

更重要的是,安陵容看到,在溶洞的另一侧,有一条更明显的、倾斜向上的天然隧道,有微弱的气流从那边吹来,带着一丝新鲜的、冰雪的气息!

有出口!

“夏爷!有出口!”安陵容激动地回头喊道,声音在空荡的溶洞里激起轻微的回音。

夏刈也已经爬出了那段最狭窄的石缝,正靠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剧烈喘息,闻言,抬头望向那条隧道,眼中也闪过一丝亮光。但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左肩的包扎早已被磨散,鲜血重新浸透了衣衫,顺着胳膊流下,滴落在脚下的岩石上。

“你怎么样?”安陵容连忙爬过去,想查看他的伤口。

夏刈摆摆手,示意无妨,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走……先出去……这里……不能久留……他们会找到……”

是的,胡里正他们发现那个小洞只是时间问题。必须立刻离开。

安陵容搀扶着夏刈,两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着那条倾斜向上的隧道走去。隧道比之前的石缝宽敞许多,但也崎岖不平,布满了湿滑的苔藓和松动的碎石。他们互相扶持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上攀爬。

幽蓝色的微光渐渐被抛在身后,前方隧道口透入的天光,越来越清晰。那是冰雪反射的白光,虽然依旧冰冷,却代表着自由和生机。

终于,他们爬到了隧道的尽头。出口被厚厚的积雪和藤蔓半掩着,拨开积雪和枯萎的藤蔓,刺眼的白光和凛冽的寒风,瞬间涌了进来。

外面,依旧是冰天雪地,但不再是之前那片令人绝望的、连绵不绝的丘陵。他们似乎穿过了山腹,来到了另一侧的山坡上。下方,是一个被群山环抱的、相对开阔的谷地,谷地中央,依稀能看到一片被积雪覆盖的、黑黢黢的建筑轮廓,还有几缕稀薄的、笔直的炊烟,正袅袅升起。

是村庄!一个规模似乎比胡里正那个村子要大一些的村庄!

希望,如同这谷地中升起的炊烟,虽然微弱,却真实可触。

然而,还没来得及欣喜,安陵容的心又沉了下去。他们现在所在的山坡,距离谷底村庄,还有相当一段陡峭的距离。以她和夏刈现在的状况,如何能安全下山?而且,谁知道山下那个村庄,是不是另一个“胡家庄”?

“下山。”夏刈的语气不容置疑。他辨别了一下方向,指着一条看起来相对平缓、有野兽踩踏痕迹的斜坡,“走这边。小心。”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加艰难。积雪深厚,坡度陡峭,稍有不慎就会滑倒滚落。夏刈几乎完全靠安陵容支撑和拖拽,两人如同绑在一起的蚂蚱,在雪坡上踉跄下滑,不知摔倒了多少次,滚得满身是雪,狼狈不堪。

安陵容的体力早已透支,每一次摔倒再爬起,都需要耗尽全身的意志力。夏刈的情况更糟,失血和伤痛让他意识都有些模糊,只是凭借着一股不肯倒下的本能,跟随着安陵容的牵引。

就在他们滑下一个较陡的坎坡,暂时稳住身形时,安陵容忽然脚下一滑,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整个人失去平衡,惊叫着向下摔去!连带着夏刈也被她拽倒,两人抱成一团,顺着陡峭的雪坡,不受控制地翻滚下去!

天旋地转!冰冷的雪沫、坚硬的石块、枯枝断茬,不断撞击着身体。安陵容只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痛,眼前金星乱冒,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夏刈压抑的闷哼。

不知翻滚了多远,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散架、即将昏厥时,身下一空!

“噗通!”

两人掉进了一个被厚厚积雪覆盖的、松软的草窝里,又顺着惯性向下滑了一段,终于停了下来。

安陵容躺在冰冷的雪窝里,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动弹不得,只有胸口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好半天,她才缓过神来,挣扎着坐起,看向旁边的夏刈。

夏刈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脸色白得吓人,双眼紧闭,左肩的伤口处,鲜血正汩汩涌出,染红了一大片雪地。

“夏刈!”安陵容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扑过去,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气息微弱,但还有。

她连忙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衣襟,手忙脚乱地去按压他左肩的伤口,试图止血。但那伤口太深,流血太快,简单的按压根本无济于事。鲜血很快浸透了布条,顺着她的指缝流淌下来,温热黏腻。

“药……药……”安陵容绝望地低语。他们早已没有了柳先生给的药粉。她环顾四周,白茫茫一片,除了雪,就是枯草和光秃秃的树木。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雪地里,几株从积雪中顽强探出头来的、叶片虽然枯黄萎缩、但根茎似乎尚存的植物上。那植物的叶子呈锯齿状,根茎粗壮,带着泥土的颜色。她依稀记得,似乎在冷宫时,听一些老宫女提起过,有一种叫做“地榆”的野草,根茎捣烂外敷,有止血收敛的功效,贫苦人家常用它来处理外伤。

她不知道眼前的是不是地榆,但此刻,这是唯一的希望。

她连滚爬爬地挪过去,用冻得麻木的手,费力地扒开积雪,将那几株植物的根茎挖了出来。根茎很硬,沾满了冻土。她用手和石头,拼命地将它们捣烂,混合着干净的雪水,弄成一种黏糊糊的、带着浓烈土腥和草药味的糊状物。

然后,她回到夏刈身边,解开他被血浸透的包扎,将那黏糊糊的草根糊,厚厚地敷在他狰狞的伤口上。草糊糊很快被鲜血浸染,但她不管,只是不停地敷上去,用干净的布条,一圈一圈,死死地缠紧。

也许是这不知名的草根真的起了作用,也许是流血的速度本来就该减缓了。总之,敷上草糊、重新包扎后,伤口涌血的速度,似乎真的慢了下来,虽然仍有渗出,但已不像刚才那般汹涌。

安陵容稍稍松了口气,瘫坐在雪地里,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一半是冷,一半是后怕。她看着昏迷不醒、面无血色的夏刈,又看了看远处谷地中那几缕越来越清晰的炊烟,心中天人交战。

必须尽快把夏刈送到有人烟的地方,找真正的郎中救治。可是,万一那个村庄也和胡家庄一样呢?她一个弱女子,带着一个重伤昏迷、形貌可疑的男人,如何去求助?

就在她犹豫不决之际,山坡下方,通往谷地的小路上,忽然传来了铃声和车轮碾压冰雪的“咯吱”声。

有人来了!

安陵容心中一紧,本能地想要拖着夏刈躲藏起来。但放眼望去,四周除了雪就是稀疏的树木,根本无处可藏。而且,夏刈的状况,也经不起再次折腾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一咬牙,站起身,挡在夏刈身前,手中紧紧握住了那把从夏刈身边捡起的、沾满血污的短刀,尽管她知道,这根本无济于事。

铃声和车轮声越来越近。不多时,一辆由两头瘦驴拉着的、满载着柴禾的破旧板车,从小路拐角处慢悠悠地转了出来。赶车的是一个穿着臃肿破旧棉袄、头上包着脏兮兮头巾、脸上布满深深皱纹的老汉。车上还坐着一个同样穿着破旧、缩着脖子的小男孩,约莫八九岁年纪。

不是胡里正那群凶神恶煞的匪徒。看起来,只是普通的、进山砍柴的穷苦村民。

那老汉显然也看到了山坡上这两个形容狼狈、浑身是血的人,吓了一跳,连忙“吁”了一声,勒住了驴子。小男孩也好奇地探出头来看。

安陵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刀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惊恐,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

那老汉打量了他们片刻,尤其是看到夏刈肩膀上那触目惊心的包扎和身下大片的血迹,又看了看安陵容手中那把带血的短刀和她脸上混合着恐惧与哀求的神色,眉头皱了起来。

“你们……这是咋了?”老汉开口了,声音苍老沙哑,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语气里更多的是困惑和警惕,而非恶意。

安陵容听到他开口询问,而不是立刻喊打喊杀或者掉头就跑,心中稍稍一松。她连忙放下短刀(以示无害),扑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朝着老汉连连磕头,又用手指着昏迷的夏刈,指着他的伤口,做出痛苦哀求的表情,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嘶哑声音。

她在赌,赌这对祖孙是普通的、尚存良知的村民,赌他们不会见死不救,也不会像胡里正那样,见财起意或者贪图赏银。

老汉看着她磕头,看着她眼中滚落的泪水,又看了看气息奄奄的夏刈,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沉默了片刻,对车里的小男孩说了句什么。小男孩跳下车,跑到安陵容不远处,好奇又胆怯地看着他们。

老汉自己也慢慢下了车,走到近前,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夏刈的伤口和脸色,又探了探他的鼻息,摇了摇头:“伤得太重了,又失了这么多血……怕是不中用了。”

安陵容一听,眼泪流得更凶了,只是不住地磕头,喉咙里的呜咽声更加凄楚。

老汉叹了口气,直起身,对安陵容道:“闺女,你别磕了。我老头子就是个砍柴的,救不了你男人。不过……前头村里有个老曹头,早些年当过兵,懂点粗浅的治伤本事,家里也常备些草药。你们要是信得过,我把你们捎到村口,你们自己去寻他。至于救不救得了,就看他的能耐和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安陵容闻言,如同听到了天籁之音,连连点头,又要磕头,被老汉摆手制止了。

老汉和小男孩一起,帮着安陵容,费力地将昏迷不醒的夏刈抬上了堆满柴禾的板车,让他靠在柴捆上。安陵容也爬上车,紧紧挨着夏刈,用自己的身体为他遮挡寒风。

老汉重新坐上驾车的位置,吆喝一声,鞭子轻扬,两头瘦驴吃力地拉动板车,吱吱呀呀地,沿着小路,朝着谷地中那个炊烟袅袅的村庄,缓缓行去。

车轮碾过冰雪,发出单调的声响。夕阳的余晖,将雪地染上了一层凄艳的橙红,也将他们渺小而卑微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安陵容紧紧握着夏刈冰凉的手,目光望向远处那越来越近的、象征着未知与希望的村庄轮廓,心中默默祈祷。

这一次,命运会给他们一条生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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