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门夜闯风波,如同投入冰湖的巨石,表面上很快恢复了平静,湖面下的暗流却愈发汹涌,寒气刺骨。皇帝“受惊”后,病情似乎更重了几分,太医院守口如瓶,只道“需静养,切忌打扰”。皇后乌拉那拉氏以雷霆手段,借着“肃清宫闱、护卫圣驾”之名,对内廷进行了一场疾风骤雨般的清洗。
一夜之间,数名品阶不低、与各方势力有牵连的太监首领、管事嬷嬷被以“玩忽职守”、“勾结外贼”等罪名拿下,投入慎刑司,严刑拷问。翊坤宫、碎玉轩等已故或失势妃嫔宫苑的旧人,更是被清洗的重点,或贬或逐,或“暴病”身亡,昔日与华妃、甄嬛有过密的宫人几乎被一扫而空。前朝,几位与五阿哥弘昼走动较近、或曾对皇后“独掌后宫”颇有微词的臣子,也接连遭到申饬、罚俸,甚至罢官。
紫禁城的上空,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铁幕。人人自危,噤若寒蝉,连咳嗽都怕惊扰了这令人胆寒的“宁静”。皇后借机将六宫权力牢牢抓在手中,连端妃的“协理”也几乎成了空衔,每日除了去寿康宫问安,便是闭门不出。景阳宫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飞过,都要被侍卫审视三遍。
安陵容被困在这华丽的囚笼中,每日对着那尊白玉观音像,心中却无半分安宁。皇后借“神武门事件”清洗异己,动作之大,下手之狠,远超寻常。这绝不仅仅是为了“肃清宫闱”,更像是在为某种更大的图谋扫清障碍,铺平道路。那幕后黑手,是否就藏在皇后身后?还是说,皇后本人,就是那最大的黑手?
太后那边,自那夜送来观音像和隐秘指示后,便再无动静,仿佛那夜的一切只是安陵容的幻觉。但安陵容知道,太后在等,等一个时机,或者,在逼她先动。
她不能等了。皇后步步紧逼,清洗的刀锋,不知何时就会落到她这个“怀有龙裔”却身份尴尬的“容妃”头上。她必须主动出击,在皇后彻底掌控局面、或者太后将她作为弃子之前,找到破局之法。
突破口,或许就在那枚“影卫”令牌,和那份“牵机引”残页上。这两样东西,是前朝旧物,与宫闱秘辛、邪术阴谋紧密相连。谁能解开它们的秘密,谁就可能掌握先机。
谁能解开?安陵容第一个想到的,是端妃。端妃资历老,心思深,对宫中旧事知之甚详,那枚玉环扣的暗示也表明她与太后,或者说与某些秘密有关联。但端妃如今自身难保,闭门谢客,如何接触?
第二个想到的,是卫临。此人医术精湛,痴迷药理,或许能从“牵机引”残页的药材配伍中,看出些端倪。但卫临是外臣,且如今宫中戒备森严,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残页交给他?
她需要一个能传递消息、且不引人注目的渠道。她想起了那个守夜的老太监冯公公,和那个胆小却感恩的小宫女小棠。冯公公看似昏聩,实则心里门清;小棠心思单纯,易被利用,也易被控制。或许,可以从他们身上入手。
这日,安陵容“病情”反复,心口疼得厉害,冷汗涔涔。王德禄不敢怠慢,连忙去请太医。来的依旧是王太医,诊脉开方,依旧是“忧思惊悸”的老调。安陵容“虚弱”地表示,王太医的方子吃了总不见好,想起卫太医上次的方子似乎还有些效用,恳请再请卫太医来看看。
王德禄有些犹豫,但见安陵容脸色实在难看,又想起皇后“务必保容妃母子平安”的严令,终究不敢冒险,只得又去请了卫临。
卫临来了,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公事公办的模样。诊脉,开方,一丝不苟。安陵容再次屏退左右,只留含珠。
“卫太医,”她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本宫这病,反复发作,心中实在惶恐。太医医术高明,可知这世上,有无……能乱人心智,令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且对特定气味异常敏感的……奇症?”
卫临开方的手微微一顿,笔尖悬在纸上,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了安陵容一眼,那眼神中带着探究,也有一丝惊疑。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娘娘所说症状,确为罕见。医书有载,有‘离魂’、‘癔症’之说,多因情志不遂,痰迷心窍所致。然对特定气味异常敏感……此等记载,臣……闻所未闻。除非……”
“除非什么?”安陵容追问,心跳加速。
卫临垂下眼帘,继续书写,声音压得更低:“除非,并非自然之症,而是……外物所致。譬如,某些罕见奇毒,或……巫蛊厌胜之物,侵入肌体,扰乱神魂,方可致此。然此等邪物,多为宫廷禁忌,臣不敢妄言。”
“外物所致……奇毒……巫蛊……”安陵容喃喃重复,眼中适时露出惊惧,“太医是说,本宫……或许是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臣不敢断言。”卫临写完方子,吹干墨迹,将方子递上,语气恢复了平淡,“娘娘只需按时服药,静心休养,勿近阴邪污秽之地,勿用不明之物,自可无恙。至于其他……”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殿内那尊白玉观音像,“娘娘既有神佛庇佑,心存善念,自有化解之日。”
安陵容心中一动。卫临这是在暗示她,皇帝的症状可能是“外物”所致,且与“宫廷禁忌”有关!他甚至注意到了那尊观音像,是在提醒她,太后或许可信?
“多谢卫太医提点。”她接过方子,示意含珠看赏。
卫临躬身行礼,背起药箱,走到门口,却又停住脚步,并未回头,只用极低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般道:“太医院近日,颇不太平。王院判(指王太医)前日不慎跌伤了手腕,已向皇后娘娘告假,归家养伤去了。如今宫中一应医药事务,暂由刘副院判主理。刘副院判……与翊坤宫旧人,似有故旧。”
说完,他不再停留,迈步离去。
安陵容握着药方的手,微微颤抖。卫临最后这番话,信息量巨大!王太医“跌伤”告假?是意外,还是被皇后清理了?刘副院判上位,且与翊坤宫(华妃)旧人有故?这意味着,皇后在清洗太医院,安插自己人?刘副院判是否与“牵机引”有关?翊坤宫的影子,难道还未散去?
线索,似乎又多了一条,也变得更乱了。
但卫临的暗示,也给了她方向。太医院是突破口之一。而太后所赐的观音像,是她目前唯一能依仗的“信物”。
她必须想办法,将“影卫”令牌和“牵机引”残页的信息,传递给能解开秘密的人。端妃是宫内人选,卫临是宫外人选。但如何传递?
她目光再次落在冯公公和小棠身上。冯公公每日清晨在宫墙下对着太阳祷祝,或许是个传递消息而不引人注目的机会。小棠负责一些外院的粗活,偶尔能接触到宫外送来的东西……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她心中渐渐成型。她需要冯公公的帮助,将一样东西,送到寿康宫,或者至少,送到能接触到太后之人的手中。而小棠,或许可以用来传递一些无关紧要的、迷惑视线的消息。
但这一切,都必须在皇后和剪秋的严密监视下进行,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就在她苦思冥想、如何不着痕迹地利用冯公公和小棠时,皇后的一道旨意,如同惊雷,再次劈下——
“奉皇后娘娘懿旨:皇上病体未愈,宫中连日多事,恐有邪祟冲撞。为保皇上龙体康健,后宫安宁,特于三日后,在钦安殿设坛,举行驱邪大典。届时,阖宫妃嫔,无论品阶,皆需前往,虔诚祷祝,以正宫闱!”
驱邪大典?阖宫妃嫔皆需前往?
安陵容接到旨意时,正在喝药,闻言,药碗险些脱手。皇后在这个时候,举行什么驱邪大典?是真的为了“驱邪”,还是……别有用心?阖宫妃嫔齐聚钦安殿,人多眼杂,是动手的绝佳时机,也是她传递消息、甚至采取行动的绝佳时机!
是机会,还是陷阱?
安陵容放下药碗,走到窗前,望向钦安殿的方向。那里,是宫中祭祀祈福的重地,庄严肃穆。三日后,所有妃嫔都将聚集在那里,在皇后的主持下,进行一场盛大的“驱邪”仪式。
皇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要借“驱邪”之名,彻底清除某些“不祥”之人或物?还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演一出戏,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而她,这个“身怀龙裔”、“屡受惊吓”的容妃,在这场大典中,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是待宰的羔羊,还是……破局的棋子?
无论如何,这驱邪大典,她必须去。这或许是太后等待的“时机”,也是她唯一能主动接触外界、传递信息的机会。
她转身,目光落在那尊白玉观音像上。观音慈眉善目,宝相庄严。安陵容缓缓跪在像前,双手合十,低声祈祷:
“信女安氏,身陷绝境,如履薄冰。三日后驱邪大典,吉凶难料。恳请观音大士,保佑信女能窥得一线天机,寻得生路。若得脱困,必当重塑金身,广结善缘。”
祈祷完毕,她站起身,眼中再无彷徨,只剩下冰冷的决绝。三日后,钦安殿。无论是福是祸,她都将坦然赴之。这深宫的棋局,是时候,见个分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