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带来的舒适感还没享受够两天,林府上下的气氛却悄然变得紧张起来。下人们走路时脚步放得更轻,说话声也压低了许多,连院子里那几只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大白鹅,都似乎识趣地减少了嘎嘎叫的频率。
原因无他,一家之主,林焱那位身为华亭县县丞的严父——林如海,公干回来了。
这消息是来福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窜进偏院,气喘吁吁地报告的:“少……少爷!老爷!老爷回府了!车驾已经到门口了!”
当时林焱正歪在他那自制的“沙发”上,拿着一本这个时代的启蒙读物《千字文》装模作样(实则神游天外,思考晚上让小厨房做点什么好吃的),闻言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
“这么快?”他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把那本《千字文》赶紧摆正。虽然他对这位“父亲”没什么感情,但原主记忆里那份根深蒂固的畏惧,以及周姨娘连日来的叮嘱,还是让他条件反射般地进入了“备战状态”。
周姨娘也很快闻讯赶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她先是快速扫视了一眼林焱的房间,目光在那显眼的“沙发”上停顿了一瞬,眉头微蹙,但没说什么,转而急切地叮嘱林焱:“焱儿,快,换身衣裳!把这……这椅子先挪到角落里,用布盖一下。老爷最重规矩,见不得这些奇巧淫技之物。”
林焱从善如流,招呼来福七手八脚地把那个棉花包暂时塞到了床脚,用一块旧床单盖住。他自己则换上了一件更显稳重的深蓝色直身,头发也被秋月重新梳理得一丝不苟。
“待会儿晚膳,必定是全家人一起用。”周姨娘一边替林焱整理衣领,一边低声快速交代,“席上莫要多言,尤其莫要顶撞老爷。老爷若问起你的功课或身体,便照我之前教你的回话,恭敬些,谨慎些。”
林焱点头如捣蒜:“姨娘,您放心,我晓得轻重。”他心里琢磨着,就当是参加一个严肃的商务饭局,少说话,多吃饭,准没错。
傍晚时分,林府正厅灯火通明。一张大大的红木圆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菜肴也比平日丰盛许多。林焱跟着周姨娘到达时,嫡母王氏和嫡兄林文博、嫡姐林晓曦已经到了。王氏今日穿着更为正式,脸上带着得体却疏离的微笑。林文博则挺直了腰板,脸上有种刻意表现的沉稳。林晓曦依旧是那副冷淡模样,见到林焱和周姨娘,只是眼皮抬了抬,算是打过招呼。
气氛有些凝滞,没人说话,只有丫鬟们轻手轻脚布菜的细微声响。
不多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厅内众人立刻都站了起来,垂手恭立。林焱也赶紧有样学样。
只见林如海穿着一身略显风尘仆仆还未换下的官袍,迈着方步走了进来。他约莫三十八左右年纪,面容严肃,下颌留着短须,眉眼间带着常年处理公务形成的威压和刻板。目光扫过众人,如同冷风过境,让林焱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这纯属原主身体的本能反应。
“都坐吧。”林如海在主位坐下,声音平淡,不带什么情绪。
众人这才依次落座。林焱的位置离主位最远,正好符合他庶子的身份。
晚膳正式开始。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下,饭桌上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和碗筷碰撞声。林焱牢记“低调”原则,埋头苦干,专注于眼前那盘看起来不错的红烧肉。别说,这古代纯天然猪肉,烧得软烂入味,还挺香。
吃了半晌,林如海放下筷子,拿起手边的毛巾擦了擦嘴,目光终于落到了林文博身上:“文博,近日功课如何?《论语》可曾温习到新篇?”
林文博立刻放下碗筷,挺起胸膛,声音洪亮地回答:“回父亲的话,儿子近日正在研读《论语·先进》篇,已能通篇背诵,之前郑夫子也讲解过其中精义。”他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自信,甚至有些炫耀的意味。
林如海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喜怒:“嗯。背诵是基础,更要理解其义,身体力行。莫要懈怠。”
“是,儿子谨记父亲教诲!”林文博恭敬应道,眼角余光似乎不经意地扫了林焱一眼,带着一丝优越感。
林焱心里翻了个白眼,继续啃他的肉骨头。背书?小菜一碟,他前世为了应付那些无聊的商业礼仪课,记忆力早就练出来了。不过,他压根没打算出这个风头。
问完了嫡子,林如海的目光终于转向了餐桌末尾,那个几乎要把脸埋进碗里的庶子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和一种惯常的忽视。
“焱儿,”林如海的声音依旧平淡,“你身子可大好了?”
林焱赶紧咽下嘴里的食物,放下筷子,学着林文博的样子,努力做出恭顺的模样,声音刻意放低放缓:“回父亲,孩儿身子已无大碍,劳父亲挂心。”
林如海“嗯”了一声,便没有再问下去。既没有关心他落水的细节,也没有询问他病中是否受苦,更没有像对林文博那样问起功课。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必要的、程式化的问候。
这种明显的差别对待,让饭桌上的气氛更加微妙。王氏嘴角似乎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林文博腰板挺得更直了。周姨娘在桌下轻轻握了握拳,脸上却维持着平静。林晓曦则事不关己地小口吃着菜。
林焱心里却松了口气。不问最好,省得他费脑子编瞎话。他巴不得这位严父永远忽视他这个小透明。
然而,林如海接下来的话,却让林焱心里咯噔一下。
“既然身子好了,”林如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林焱,“族学不日便要开学了,你荒废了些时日,更需加倍努力,莫要再像以往般顽劣懈怠,辱没门风。”
这话语气不算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期望值极低的定性顽劣懈怠。如同一块巨石,砰的一声,砸在了林焱那颗只想躺平的“咸鱼”心上。
族学?读书?还要加倍努力?
林焱瞬间觉得嘴里的红烧肉都不香了。
他偷偷抬眼,瞄了一眼主位上那位不怒自威的父亲,又感受到来自嫡母兄长那边无形的压力,心里哀嚎一声:
完了!这悠闲的“米虫”日子,怕是要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