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圣城。
穿过重重森严的守卫和弥漫着永不消散的阴冷雾气的长廊,白璃步入圣城的核心。
这里的光源并非凡火,而是悬浮于穹顶之上、缓缓旋转的幽绿色魂火团,将广阔得近乎无垠的大殿映照得一片惨绿诡谲。
空气沉重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深入骨髓的阴寒。
地面是打磨得光可鉴人的玄黑色晶石,清晰地倒映出上方扭曲晃动的幽光和白璃孤零零的身影,行走其上,脚步声被彻底吞噬,只有圣袍拂过冰冷地面的细微沙沙声。
大殿的尽头,九级黑曜石台阶之上,一张由无数扭曲哀嚎的魂魄虚影凝聚而成的巨大王座静静矗立。
大祭司就端坐其上。
他整个人笼罩在一件宽大无比的暗沉祭祀袍中,脸上覆盖着那副标志性的褐色枯木面具,面具上的纹路古老而诡异。他枯瘦的手指交叠,搭在一柄矗立在身侧的骨质权杖上,权杖顶端镶嵌着一颗不断搏动、散发着不祥红光的巨大眼球。
白璃在台阶下方停步,微微垂首。
“大祭司。”
她的声音透过面纱传出,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王座上的身影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呼吸的起伏都看不到。
但那颗权杖顶端的眼球,却缓缓转动,锁定了下方的白璃。
一种无形的、沉重如山的压力骤然降临,并非纯粹的灵力威压,而是一种直透神魂深处的审视和冰冷,让周围幽绿的魂火都为之凝滞。
良久,一个平直、毫无起伏,却又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音从面具后响起,敲击在死寂的大殿中:
“百骸,毁了。”
这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白璃沉默一瞬,应道:“是。他任务失利,且对圣女不敬。”
“不敬?”
大祭司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和白璃语气很像的漠然,“所以,你便毁了我教廷一件好用的工具,在他即将带回‘钥匙’线索之时?”
那颗眼球的红光微微闪烁,空气中的压力又沉了几分。
“工具若心生忤逆,便失了工具的用处。”白璃的回答依旧平稳,仿佛在陈述一条既定法则。
“呵……”一声极轻的、仿佛气流摩擦过枯木的嗤笑从面具下溢出,“那另一件‘工具’呢?那个叫陆沉玉的。”
眼球的红光骤然变得锐利,死死盯着白璃,“他,为何还活着?百骸临死前传来的最后影像,很有趣。”
白璃的身形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但声音未有动摇:“他身负太虚衍道剑线索,实力超出预估,且有外力介入,未能当场格杀。让其遁走,是为追踪更深线索。”
她将放走陆沉玉的行为,扭曲成了教廷惯用的“放长线钓大鱼”的策略。
“未能格杀?追踪线索?”
大祭司缓缓重复着这两个词,交叠的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权杖。
咚……
一声轻微的闷响,却如同重锤敲在心脏上,让整个大殿的幽绿火光都为之一颤。
“白璃,”他的声音陡然转冷,那平直的语调里终于渗出了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你以为,你的那点可怜的小心思,能瞒过我的眼睛?”
“放走圣教死敌,毁伤执行任务的圣教士……你让我,很失望。”
白璃猛地抬头,面纱之上,那双紫眸剧烈收缩,深处那丝冰蓝寒芒疯狂闪动,却很快又被一股股奇异的力量强行压下。
她重新低下头,声音艰涩:“白璃……知罪。”
大祭司不再看她,仿佛她已经是一件需要重新处置的物品。
他微微抬手,枯瘦的手指挥了挥。
“带下去。让她好好记住,何为规矩,何为……忠诚。”
阴影中,两名身着漆黑重甲、面部覆盖恶鬼面盔的守卫无声浮现,一左一右,冰冷的手甲扣住了白璃的手臂。
他们没有动用灵力,因为在这座大殿里,任何反抗都是徒劳。
白璃没有挣扎,任由他们押着,转身走向大殿侧方一条更加幽深黑暗的甬道。
她的背影在巨大的殿堂和幽绿的魂火映照下,显得格外单薄脆弱。
王座上,大祭司面具下的目光或许毫无波澜,又或许带着一丝对不听话棋子的冷漠。
权杖顶端的眼球,缓缓闭合。
圣殿深处,锢魂禁牢
两名鬼面守卫押着白璃,并未走向寻常的牢狱,而是转入一条向下倾斜、寒气刺骨的螺旋甬道。
墙壁不再是冰冷的石头,而是变成了一种暗沉、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和声音的金属,表面凝结着永不融化的黑色霜花。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药味,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气息,吸入一口便觉浑身灵力运转滞涩了几分——这是专门针对修士的“锁灵散”,经由特殊阵法挥发,充斥整个禁地区域。
甬道尽头,是一扇巨大的、由无数痛苦人脸浮雕构成的金属门。
当守卫靠近时,那些人脸浮雕的眼珠竟然齐齐转动,发出细微的呻吟,门扉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更为幽暗的空间。
“进去。”
左侧的守卫声音沉闷,狠狠的推了白璃一把。
这里是一处宽阔的刑室。
中央是一个刻满符文的黑色石台,四周墙壁挂满了各式各样奇形怪状、闪烁着幽光的刑具。
空气中锁灵散的味道更加浓郁,几乎凝成实质,白璃体内的灵气瞬间变得如同死物,沉重难以调动。
两名早已等候在此的女狱卒迎了上来。
她们穿着统一的灰暗服饰,面容刻薄,眼神里混杂着对高位者的敬畏、对美丽事物的嫉妒,以及一种掌控他人痛苦的扭曲权力感。
“哟,真是稀客。”
稍年长些的狱卒咧开嘴,露出被丹药染黑的牙齿,上下打量着白璃那身即使破损也难掩华贵的圣袍和那头耀眼的银发,“尊贵的圣女殿下,也有光临我们这污秽之地的一天。”
另一名年轻些的,目光则死死盯着白璃的面纱和冷瓷般的肌肤,嫉妒几乎要溢出眼眶,语气却故作恭敬,带着刺:“姐姐慎言,圣女殿下身份尊贵,岂是我等可以置喙的?只是……殿下这次怎如此糊涂,竟敢违背大祭司的意志?”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你居然也会犯错”的隐秘兴奋。
年长狱卒嗤笑一声,粗鲁地伸手想去扯白璃的面纱:“就是,戴着这劳什子给谁看?到了这儿,还有什么圣洁可言……”
白璃猛地侧头避开,紫眸冷冷扫过那即将触碰到面纱的脏手。
那眼神深处的冰寒,竟让那狱卒动作一僵,下意识缩回了手,随即又为自己的胆怯感到恼怒。
“呸!还摆架子!”年长狱卒啐了一口,“愣着干什么?伺候殿下‘服药’!”
年轻狱卒立刻从旁边一个冒着气泡的墨绿色药罐里,舀出一勺粘稠的、散发着更浓烈锁灵散气息的药液,盛在一个粗糙的石碗里,近乎粗暴地递到白璃嘴边。
“殿下,请吧。这可是好东西,能让您……安安分分地享受接下来的‘款待’。”
药液的气味令人作呕。
白璃闭合嘴唇,但两名鬼面守卫从后方死死固定住她的手臂和肩膀。
年轻狱卒眼中闪过狠色,竟直接捏住白璃的下颌,强行将药灌了进去!
冰冷的药液滑过喉咙,所过之处,经脉仿佛被瞬间冻结、堵塞。
白璃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闷哼出声,最后一丝能调动的灵力也彻底沉寂下去,巨大的虚弱感袭来,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全靠守卫架着。
“好了,”年长狱卒满意地看着白璃变得苍白的脸,即使隔着面纱也能感受到她的虚弱。
年长狱卒走到墙边,取下一根长约九尺、通体漆黑的长鞭。
鞭身并非皮革,而是由无数细密的、扭曲的黑色金属丝编织而成,鞭子上刻满了痛苦嘶嚎的灵魂纹路,隐隐散发着吸摄心神的光芒。
“打魂鞭,”狱卒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专打神魂,痛彻骨髓,却不会留下半点皮外伤,最配殿下您这样金尊玉贵的人儿了。”
她被命令行刑,内心却充满了一种亵渎高贵、摧毁美丽的病态激动。
“啪!”
第一鞭落下,并未抽打在肉体上,而是诡异地穿透了圣袍,直接落在白璃的背脊。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短促惨叫从白璃喉中挤出。
那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仿佛灵魂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伤,又被无数细针穿刺撕裂的感觉!
她的身体猛地弓起,银发披散,整个人剧烈地痉挛起来,若非被守卫架住,早已瘫软在地。
“啪!”
第二鞭接踵而至。
白璃咬紧了下唇,鲜血从唇边渗出,染红了面纱内侧。
她紫眸中的沉寂被剧烈的痛苦打破,瞳孔涣散,只剩下本能的战栗。
每一次鞭挞,都让她如同溺水般抽搐,神魂仿佛要被彻底抽离、打碎。
狱卒们看着昔日高高在上、清冷孤傲的圣女在鞭挞下痛苦挣扎、失态呻吟,脸上露出了混合着恐惧、兴奋和扭曲满足的神情。
她们既震惊于她真的会受此酷刑,又痛恨她的“不识抬举”,更嫉妒她那即使痛苦也依旧惊心动魄的脆弱之美。
不知抽了多少鞭,白璃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身体软软地垂下,全靠守卫提着。
“行了。”
年长狱卒气喘吁吁地停手,似乎也耗力不小,“带她去‘静室’,让殿下好好‘休息’,等着诸位首领的大驾吧。”
守卫像拖一件破布娃娃般,将几乎失去意识的白璃拖向刑室更深处的另一扇铁门。
一个月后。
静室,或者说,炼魂室
这里比刑室更小,更压抑。
四壁、天花板、地面皆是那种能吸收光线和声音的暗沉金属,形成一个绝对密闭、死寂的空间。
空气里不再有锁灵散的甜腻味,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神魂僵冷的黑暗虚无感。
白璃被粗大的黑色金属锁链悬空吊在房间中央。
锁链缠绕着她的手腕和脚踝,冰冷的触感深入骨髓。
她低垂着头,银白的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面容。
那身华贵的圣袍破损处露出底下毫无血色的肌肤,但更深的创伤来自于神魂,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禁锢灵气的药物效果仍在,让她如同离水的鱼,虚弱不堪。
打魂鞭的余痛仍在灵魂深处灼烧,让她的意识在模糊与剧痛的清醒间挣扎。
厚重的金属门无声滑开,四道身影依次走入,又无声合拢。
他们的到来,并未带来任何生气,反而让本就凝固的空气变得更加沉重、粘稠,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无形威压。
冥蛊婆婆拄着一根扭曲的蛇头拐杖,墨绿鳞袍在死寂的室内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她浑浊的目光扫过吊着的白璃,发出夜枭般沙哑的低笑:“啧啧,多好的胚子,玄幽圣体……若不是大祭司严令,老婆子我真想用她来养我的‘七彩噬魂蛊’,必能炼成绝世蛊王。”
语气中的惋惜是真的,但那是只是对材料的惋惜,而非对人,对于她这个岁数的修士来说,一个特殊的体质,往往是来喂养蛊虫的最好养料。
千机子半人半械的身躯移动时发出极其轻微、却精准得不带一丝阻碍的机械运转声。
他那只闪烁着红光的机械眼上下扫描着白璃:“肌肉纤维强度下降百分之七十三,经脉灵力传导效率低于阈值,神魂波动频率异常……抗压能力尚可。可惜,若是改造一番,接入‘千机核心’,能成为一具完美的战斗傀姬。”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改造潜力,甚至带着一丝探究的兴趣,用来满足他变态的癖好。
盲眼少女,万灵之主,赤足无声地踏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
她额头的月牙兽印散发着微弱的、非人的光晕。
她歪了歪头,仿佛在用另一种“视觉”“看”着白璃,如同看着丛林中被撕碎的猎物,激不起丝毫涟漪。
她怀中的雷纹剑齿虎虚影低吼一声,她也只是轻轻拍了拍。
深渊魔君最后走入,周身萦绕的魔气让室内的寒意更甚。
他面容模糊在淡淡的黑雾中,只有九柄缩小的魔剑虚影在身后缓缓盘旋,散发出令人肌肤刺痛的锋锐死意。
他看了一眼白璃,轻声开口道:“各位,开始吧。”
没有多余废话,四人分立四方。
冥蛊婆婆干瘪的嘴唇蠕动,一只近乎透明、长着无数细足的小虫从她袖中爬出,悄无声息地没入白璃的眉心。
“看来大祭司有些不满足我们的手段了,那只能让圣女试试这尚未于人身实验过的新版的心蛊了,它会吃掉圣女身体里本身的心蛊,然后变得更加强大。”
白璃身体猛地一僵,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呜咽,瞳孔瞬间涣散,仿佛有什么东西钻入了她的意识最深处。
千机子抬起机械手臂,指尖弹出数根比发丝还细的银白色金属丝,精准地刺入白璃太阳穴和后颈的几处大穴。
一个法阵在她的头部升起,一个用来压制神魂的阵法悄然浮现,上面符文看得出来,依然有些破损。
千机子的金属丝上流光闪烁,冰冷的能量强行灌入,干扰、扭曲着她的神经与神魂连接,试图将某种预设的指令烙印进去。
万灵之主抬起手,指尖萦绕起淡淡的兽魂虚影,接着,白璃眉心出现了一个奇特的印记,正是御兽宗的成名绝技,御兽术。
那印记冲击着白璃的意识,并非摧毁,而是蛮横地压制她本身的意志,如同驯服野兽般,要将那点不屈彻底磨平。
深渊魔君并指如剑,一缕精纯至极的魔气如同黑色的毒针,直接刺入白璃的心口。魔气如同最阴冷的枷锁,缠绕上她跳动的心脏和残存的意识核心,带来刺骨的寒冷与绝对的服从恐惧。
“呃……啊——!!!”
无法形容的痛苦终于冲破了白璃的忍耐极限。
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整个“自我”被强行撕裂、改造、覆盖的剧痛。
她的身体在锁链下剧烈地抽搐、绷紧,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
银发被冷汗浸湿,贴在苍白的脸颊和颈项上。面纱下的嘴唇早已咬破,鲜血沿着下颌滴落,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溅开小小的、暗红的痕迹。
紫眸时而空洞失焦,时而爆发出极度痛苦的挣扎与绝望,那丝因不死木而残存的微弱清醒,在这四大化神巅峰的联手施为下,如同狂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濒临彻底熄灭。
四位首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的动作稳定、精准、高效,宛如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傀儡,或者是一个器物。
偶尔,千机子的机械眼会记录下白璃某个反应数据,冥蛊婆婆会调整蛊虫的深度,魔君的魔气会加重一分,万灵之主的兽魂压制会更蛮横一刻。
他们只是在完成一项工作,一项加固枷锁、磨灭灵魂的工作。
密室之内,唯有锁链冰冷的撞击声,能量运行的微弱嗡鸣,以及那被吊在半空、承受着远超肉体痛苦的身影所发出的、压抑到极致最终也无法抑制的破碎呻吟与颤抖。
直到那双眼眸中的最后一丝挣扎光彩,彻底湮灭,逐渐被一片深不见底的、空洞的沉寂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