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路返回的陆沉玉趁着在卫兵身上留下的心理暗示,成功回到了云来客栈。
破晓的曦光终于撕裂了昨夜狂风席卷后残留的墨色云层,如同利剑般刺破天际,将金红色的暖意洒向无垢城。
此刻,他独坐窗边矮榻,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只温润的玉质茶杯。
杯内,灵茶叶尖舒卷,蒸腾起袅袅青烟,氤氲了他深邃的眼眸。那第一缕晨光恰好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却沉在思索的阴影里。
昨夜的收获颇多,需要自己做一些总结消化。
指尖感受着玉杯的微凉,思绪却如潮水般回溯。
初踏玄冥疆土,那几具仿佛被无形之手榨干血肉的流匪尸骸,当时只觉得诡异莫名。如今看来,应该是那棵“人树”造成的。入了这雪白无瑕的无垢城,所见所闻,尽是粉饰太平下的累累白骨。所谓的贵族与教廷爪牙,高踞权柄之巅,视人命如同草芥尘埃。肆意杀戮、纵火劫掠、强掳民女……种种恶行,在这片“无垢”的纯白之下,竟成了常态。城中百姓麻木如行尸,偶有血性未泯者试图挣扎,也早早被无声无息地掐灭在了萌芽之中。
经过和李墨轩的调查,凭借李家小姐造成的混乱进入城主府,探查无垢阵时,发现了“人树”的秘密,这是无垢阵可以运行的灵气来源,吸取人的精血和灵气来维持阵法。
他们仅仅探明了五处能源节点中的一处,便已触目惊心。这意味着,在这座洁白之城的地底深处,至少还有四棵同样吞噬生命的“人树”在无声哀嚎!
而这个阵法,表面上是一件“利民”的辅助性法阵,它披着“涤荡污秽、洁净城池”的华丽外衣,受万民称颂。但其实,那只是掩饰罢了。它真正的目的是,吸收精血,温养血池,不断为天阙王朝的修士提升实力。
思绪至此,清风寨的旧事也浮上心头——嗜血珠!一个筑基境的项修杰,不过是棋盘上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这嗜血珠背后牵扯的阴谋,估计早已深深扎根于天阙内部,混乱与背叛,从未止息。
之后在偶遇的历无涯,透露出不少信息,随后二人发现血池后面似乎还有什么大秘密,但为了保险起见,由修为更高的李墨轩孤身涉险,继续深入探查,自己则是继续调查太虚衍道剑的下落。
一条条线索,一桩桩罪恶,在陆沉玉心中飞快闪过,不知道何时,杯中的茶水已经凉透,他抬头看向红彤彤的太阳,那轮红日已完全跃出地平线,将天空染成一片血色。
他放下冰冷的茶杯,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清晨凉意的空气,目光穿透窗棂,投向城主府的方向,希望你一切顺利。
砰砰!
敲门声响起,门轴“吱呀”一声,陆沉玉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他并非站得笔直,而是微微侧身,一条胳膊懒散地搭在门框上,眼神半眯着,带着点宿酒未醒的慵懒。
门外站着的是赵发财。
“陆兄弟,晨安!”赵发财拱手,带着一丝恭敬的意味,“昨儿个说定的,今早要去张府交割那批货物,时辰差不多了,劳烦您和李兄弟一同押个阵脚。”
陆沉玉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算是回应了赵发财的招呼。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越过赵发财的肩膀,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溜了一圈,这才慢悠悠地收回视线,仿佛刚想起这茬。
“自然。”
赵发财眼珠灵活地左右一瞟,脸上浮起一丝疑惑:“欸,那位李兄弟呢?不在?”
陆沉玉见状,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透着一股子老江湖的油滑。陆沉玉抬起那只布满老茧的手,随意地挡在嘴侧,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男人间心照不宣的促狭:
“温香软玉最消英雄志,红袖招的暖帐,可比这清早的凉风舒服多了。我那李兄弟…嘿嘿,怕是还在温柔乡里打滚呢。”
赵发财何等精明,瞬间“恍然大悟”,眼底那点疑惑立刻被一种“同道中人”的了然替代。他“啪”地一拍大腿,发出爽朗却刻意压低的笑声:“哈哈哈!明白,明白!英雄难过美人关,此乃常情!李兄弟也是性情中人啊!”
他随即话锋一转,笑容更加殷切:“既然如此,那今日这趟货,就全仰仗陆兄弟您这定海神针了!有您坐镇,比十个生瓜蛋子都强!”
陆沉玉哈哈一笑,“好说,好说。江湖一碗饭,讲究的就是个‘信’字。我应了你,这趟镖就出不了岔子。”
“陆兄弟爽快!”赵发财笑容可掬,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楼下雅间,我备好了这里的精致早点,还有一壶温好的‘玉壶春’,给您暖暖身子,垫垫肚子,咱们吃饱喝足了就出发。”
“赵老板,讲究!”他点点头,语气里带着赞许,跟着赵发财,一前一后融入了楼下渐起的喧嚣之中。
吃饱喝足,陆沉玉拍了拍挺圆的肚子,打了一个饱嗝,还真别说,这赵发财还真有法子,自己和李墨轩可没在这无垢城找到那么好吃的东西。
只可惜,现在这些美食,只能自己享受喽。
“走吧。”陆沉玉对赵发财说道。
赵发财颔首,示意陆沉玉坐到马车上,然后吆喝着手底下的车夫们,装货,启程。
赵发财连忙点头哈腰,殷勤地引着陆沉玉坐上马车,随即扯开嗓子吆喝起来,指挥着手下车夫们麻利地装货、启程。
车轮辘辘,很快便驶到了一处雕梁画栋、气派非凡的府邸前。
与城中那些低矮拥挤的尘民居所相比,此地简直是云泥之别,如同破败的茅屋撞见了琼楼玉宇。
陆沉玉抬眼望去,门楣上高悬的“张府”二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心中暗忖:
这张家,排场竟不输城主府多少,俨然已是无垢城的新贵。坊间传闻,张家本是微末小族,全赖家主之女张芯生得倾国倾城,攀上了城主历万钧这根高枝,这才得以鸡犬升天,迅速膨胀至此。
不过,仅仅凭借城主府的给的明面上的资源,估计也成不了这庞然大物,估计,背地里也没少搜刮民脂民膏。
思绪之间,赵发财已经向门丁表明了来意,并拿出了一块帛书凭证,同时偷偷将一袋金钱塞进了门丁的腰间。
门丁见其确实是自家的凭证,感受着腰间的硬朗,”爽快”的让他们进入府中。
进入张府,一股奢靡之气扑面而来,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珍奇异宝琳琅满目。丫鬟小厮穿梭其间,个个衣着光鲜。庭院中,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假山池沼错落有致。
从这场景,可看不出,这是战争时期,不由感慨一句,无论在哪里,有权有势总是管用。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一处空院中,一位衣着颇有北方风格的老者来到此处,让车队再次卸货。
“张管家,好久不见。”赵发财笑容可掬,拱手行礼。
“赵老板的生意也是越来越好了呀。”张管家皮笑肉不笑地回礼道。
“全仰仗管家在夫人面前美言,小人这点营生,还不是靠着六夫人的抬爱?”赵发财哈哈一笑,熟稔地再次探手入怀,又一袋分量十足的银子精准地落入管家袖中。
管家脸上的笑容瞬间真诚了许多,手指在袖内轻轻一捻,满意地捋了捋胡须。
“老兄啊,夫人请老兄到府上一叙,还请跟我来。”老管家摸着自己的胡子,笑道。
“有劳管家引路,荣幸之至。”赵发财连连点头,同时不动声色地朝陆沉玉使了个眼色。带上这位深藏不露的“护卫”,他心里才踏实些。
两人跟着管家踏入正厅,只见厅中布置奢华至极,桌椅皆为檀木所制,墙上挂着名家字画,地上铺着柔软的毛毯。
主座之上,斜倚着一位身着宽松华服的美艳妇人,正是六夫人张芯。她妆容精致,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倦怠,连精神都透着一股慵懒的萎靡。
细看之下,和昨日被抓的女子张雪儿倒有几分相似。
“赵老板,别来无恙。本宫可是很是喜欢你带来的那些货物。”张芯对着赵发财道,语气之中尽显妩媚,不知是有意和还是无意。
“夫人所好,恰好是老夫的老本行,夫人喜欢便好。”
赵发财满脸堆笑,毕恭毕敬地接过老管家递上的报酬锦盒。
之后,张芯又和赵发财谈论了许久的事物,并给出自己对天阙一些物品的需求。
赵发财一一应下。
突然,一个张扬跋扈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平静:
“哟,六姨娘,好兴致啊!这是在会哪路的贵客?啧,还是个天阙来的商贾?您就不怕被我父亲知晓,疑心您私通敌国?”
话音未落,一个锦衣华服、面容英俊却眼神轻浮的年轻男子已大步闯入厅中。他身后,两名侍卫粗暴地推搡着一个被反绑双手、堵着嘴的少女。她发髻散乱,看到张芯,倔强的眼神顿时委屈了起来。
见到来人,张芯大怒,猛的拍桌,站起身来:“历无涯,你好大是胆子,竟然直接绑我妹妹。”
至于通敌?无垢城谁不知道自己喜欢天阙的一些小物件。
角落的陆沉玉则是默默低下脑袋,生怕被其注意到。
见张芯气的花枝招展,春光外露的模样,历无涯则是笑了笑,扯了扯绑在张芯脖子上的绳子,“张芯,我这是帮你管教你张家人,既然你管教不了,不如交给本少。”
“混账东西。哼,你别忘了,你父亲让你去找到那什么太虚衍道剑之后,才能迎娶雪儿,你如今有些心急了吧。”张芯见其更加过分,只能用他父亲来威胁他,自己毕竟只是一个依附城主府的女人罢了,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能期望于历万钧让他投鼠忌器。
“呵,还轮不到你来管教我。至于她,从昨天她离开你李家,就已经和你李家没有关系了。至于动不动她,我决定带着他一起去找那破剑,只是这小妮子非要回来一趟那些东西才肯跟我一起去,我这才带回来给你看看你的好妹妹。”说着,历无涯拉着张雪儿,离开门去。
张芯看着历无涯嚣张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也没有心情和赵发财谈论什么了,便直接让管家送客。
陆沉玉则是看着这一幕,思绪万千,太虚衍道剑,总算是有下落了,忒想办法跟上去。
只是,该怎么跟着他们呢。
思绪翻涌间,陆沉玉已经和赵发财回到了客栈。两人一番客套的“合作愉快”后,便各自分开。
甩开赵发财,陆沉玉又重新摸回了张家。社稷瞳略微展开,在他精神力精确的控制下,完美的避开了府中的修士,找到了张家二小姐所在。
没办法,先盯着。
女子闺房之中,很是干净利落,张雪儿的双手已经被放开,她抹了抹眼角的泪痕,从自己的玉枕之下,拿出了几本“武侠话本”,然后把他们塞进了自己的怀中。
冰凉的泪水再次无声滑落,滴在书页上,晕开一小片墨迹。短暂的“自由”如同泡影,储物戒指被夺,灵力被封,她连这点寄托也只能笨拙地藏在怀里带走。
陆沉玉看到她手中拿的那几本书,心中暗道,怪不得这张雪儿如此的叛逆,原来是受了这天阙的江湖话本的影响啊。
这几本他认识,以前他还经常在自己的那位青梅竹马那里见到过,她也爱看。
一想到苏晚棠,陆沉玉就感到一阵头痛,算了算了,不想了。
这时,在屋外等的不耐烦的历无涯对着自己身边的老者道:“老狗,你去找几百个个筑基境来,充当我们这次的奴仆,本少出门,就要有面。”
被唤作“老狗”的老仆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磕头如捣蒜:“少主明鉴啊!少主!如今前方战事吃紧,城中的筑基修士,但凡能喘气的,十之八九都被强征入伍了!老奴…老奴实在变不出几百个筑基修士来充门面啊!求少主开恩!”
他匍匐在地,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
“废物!”历无涯眼中戾气一闪,抬脚狠狠踹在老仆肩上。
老仆惨叫一声,顺势滚倒在地,不敢有丝毫反抗。
历无涯似乎很满意这种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感,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惬意。
金丹大圆满,在哪里都是高高在上,而在自己这里,不过是一条狗罢了。
“蠢货!死脑筋!”历无涯啐了一口,“满城找不着,你不会去招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给本少去城中招揽,十个八个,十几个总招得到吧?这点小事还要本少教你?滚去办!”
“是是是!少主英明!老奴愚钝!老奴这就去办!这就去办!”老仆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下。
远处阴影中的陆沉玉,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看着那老仆金丹境的修为却活得连条狗都不如,为了活命摇尾乞怜,他心中涌起一股冰冷的悲哀。
这玄冥教廷治下,等级森严,连金丹修士也不过是权贵脚下匍匐的蝼蚁罢了。
不过,自己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