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陵坡前的血污尚未被春雨彻底冲刷干净,江东大地之上,权力的更迭与秩序的重建,已以惊人的速度铺展开来。袁术授首,伪朝崩解,留下的不仅是权力的真空,更有满目疮痍与无数惶惑的人心。如何处置旧臣,如何启用新秀,如何搭建一个既能体现朝廷威严、又能迅速稳定江东的新框架,考验着北都邺城的政治智慧。
对待伪仲政权的核心残余,刘备的旨意明确而果决。
首席文臣阎象,这位曾屡次劝谏袁术而未果的谋士,最终未能因其曾经的“忠言”而获得宽宥。他与杨弘、李业等少数冥顽不灵、坚持伪仲正统的死硬分子,被认定为“首恶”,在建业城外被明正典刑,就地格杀。其首级与袁术一同传示各郡,以儆效尤,彻底粉碎任何残存的复辟幻想。此为雷霆手段,彰显朝廷对叛逆之罪的零容忍。
盘踞地方的豪帅严白虎等积年盗匪,在试图凭借地形负隅顽抗时,被奉命清剿的孙策、周瑜部以雷霆万钧之势击溃,严白虎本人死于乱军之中。此举不仅铲除了地方毒瘤,也向所有心怀侥幸的地方势力宣告,新政权的刀锋同样锋利,不容任何挑战。
而在武将方面,则体现了区别对待的“菩萨心肠”。大将桥蕤、以及苌奴、乐就等将领,或战死沙场,或抵抗至最后被阵斩,其行为被视为“各为其主”的尽忠,虽立场错误,但其勇武与忠诚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尊重,予以安葬,未累及家人。
唯独大将纪灵,在最后关头选择了放下兵器,率部归降。关羽亲自接见了他,观察其并非奸猾反复之辈,且在军中素有威望。禀明刘备后,纪灵被重新启用,任命为扬州都尉,辅佐即将到任的扬州刺史,负责整编降军、维持地方治安。这一任命,如同一石投入平静湖面,激荡起层层涟漪。它向所有原袁术麾下的中下层军官和士卒传递了一个明确信号:只要诚心归顺,朝廷不吝给予出路和机会。许多原本忐忑不安的降兵降将,因此而渐渐安心。
对于在野的前扬州官员及本地才俊,朝廷展现了极大的诚意和笼络之心。
胡质,这位以清廉务实、才干卓着而闻名的前扬州官员,被破格提拔为扬州刺史,总领江东六郡民政。他是熟悉江东风土人情的本地精英,此任命极大地安抚了江东士民之心。
张昭,名满东南的大儒,性格刚直,此前因严白虎作乱而下野隐居不出。朝廷三度遣使征召,最终以其为扬州别驾,作为胡质的副手,以其声望和才干,协同处理繁重的战后恢复事务。
较年轻的蒋济,虽资历尚浅,但才华横溢,思维敏锐,被任命为战略要地寿春的太守,负责经营淮泗前线,拱卫新附的江东。
大儒虞翻,学问渊博,性格耿介,被委以教化之重任,出任新设立的扬州书院院长,负责培育人才,导正学风,从思想上巩固统治。
而对在平定江东过程中立下大功的本地大族,朝廷的酬庸更是精心考量。
顾雍,以其在吴郡的反正之功和卓越的治理才能,被任命为扬州治中,地位仅次于别驾张昭,掌管文书案卷,参与核心决策,成为连接朝廷与江东士族的重要桥梁。
陆骏不幸在丹徒易帜后不久病逝,朝廷追赠其官爵,并以其父,德高望重的陆康为扬州主簿,虽职位不算最高,但地位清要,参与机要,以示对陆氏家族贡献的肯定和抚慰。
至于朱桓、张允等企图负隅顽抗的人,朝廷明确下诏“既往不咎”,暂任扬州刺史府从事,在胡质麾下效力,戴罪立功,观其后效。这一安排既给了他们出路,又保留了必要的考察期,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这一系列人事任命,文武搭配,新老结合,堪称平衡艺术的典范。
军事上的调整,同样着眼于长远。
孙坚因攻略之功,由征东将军改封为征南将军,职权变为“都扬州军事”,成为江东地区的最高军事长官,负责整个扬州的防务与戡乱。其麾下程普、黄盖、韩当、祖茂等旧部,以及表现出色的儿子孙策、参军周瑜,皆各有封赏和任命,牢牢掌控着江东的军事力量。此举既酬其功,也因其对江东的熟悉,利于迅速稳定局面。
关羽因阵斩袁术的首功,加封为征东将军,荣耀等身,但其职权仍为“都青、徐二州军事”,并未直接插手江东军务。这既是对其功劳的极致肯定,也避免了两位重量级大将同处一地可能产生的摩擦,体现了刘备的驭下之术。
太史慈升任横江将军,这是一个新设的、极具象征意义的职位。他暂时统领强大的水师舰队,巡守整个长江下游,确保这条黄金水道的绝对安全,震慑任何潜在的不轨之徒。但旨意中也明确,待江东稳定后,他仍需率主力返回沓氏港,继续维护日益重要的海上航路。
北方乡间小院,春意渐浓。诸葛亮将朝廷对江东的一系列人事任命和军事调整,细细讲给刘封听。其中涉及的政治权衡、地域平衡、功过赏罚,对于年幼的太子而言,无疑是复杂而深刻的。
刘封蹲在菜畦边,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一小块土坷垃,听得十分专注。听完后,他沉默良久,忽然指着眼前几株长势不同的菜苗说:“兄长,你看这畦里的菜。有的得了好位置,阳光足,长得快;有的被稍稍遮挡,就慢一些。父皇和先生们安排江东的事情,是不是也像种菜?要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有的人要重用,像顾雍、陆康,他们是本地的好‘苗子’;有的人要安抚,像朱桓、张允,得给他们机会看看能不能长好;还有的人,像纪灵,算是移栽过来的,也要给他适应的水土。”
诸葛亮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化为更为深沉的欣慰。他没想到刘封能以如此质朴的比喻,理解这般复杂的政治安排。“封弟此喻,甚为精妙。治国确如育园,需知地理,察物性,因势利导,不可一概而论。扬州的‘园圃’刚刚更换了主人,土质(民情)如何,哪些是良种(人才),哪些需除草(清除弊政),哪些需施肥(给予恩惠),皆需这新任的‘园丁’们细细体察,耐心经营。朝廷此番安排,便是希望他们能尽快让这片园圃重现生机,乃至更加繁茂。”
刘封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我以后,也要学会做这样的‘园丁’。”
江东的天空,在新的军政架构下,渐渐恢复了平静。尽管重建之路依然漫长,隐藏的矛盾或许还会浮现,但一个融合了中央权威与地方活力、兼具军事威慑与文治安抚的新秩序,已经如同春雨后破土的新芽,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扎下了最初的根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