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月之交的辽东,凛冬的触角已悄然攀附。天空是凝固的铅灰色,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如同无数冰冷的砂砾抽打。辽泽千里冻原,坚硬如铁。浑河、太子河,皆化为死寂的白色玉带,冰层下暗流呜咽。
薄暮风雪中,候城显出一种异样的沉寂。城头巡卒缩颈呵气,浑然不知风雪深处,一支来自地狱的黑色铁骑已然逼近。
子夜,风雪稍歇。城北浑河冰面上,响起一阵极其轻微、如同地底闷雷的蹄音!无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雪丘、枯林后猛然跃出!沉默如渊,唯兵刃出鞘的微鸣被寒风吞噬!为首玄甲墨盔的张方,长槊前指!两千黑锋骑如决堤的黑色洪流,借着下坡冲力,踏冰疾驰,直扑北门!
“敌袭——!”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太迟了!
攀城悍卒如狸猫上墙,雪亮刀锋割草般放倒猝不及防的老弱守军!城门绞盘在巨斧劈砍下呻吟!“轰隆——!”城门洞开!
“入城!夺府库!控要隘!降者不杀!”张方炸雷般的吼声压过混乱!他一马当先,长槊如毒龙,瞬间捅穿一名试图顽抗的敌将!黑潮汹涌灌入!
战斗短暂而高效。失去指挥的零星抵抗迅速被碾碎。张方目标明确:郡守府、粮仓、武库!精锐小队如臂使指,迅速控制各处要害。象征公孙度的“公孙”大旗被斩落,一面崭新的“汉”字大旗在郡守府前冉冉升起!
天光微亮,激战已歇。城中并无肆意火光,唯有几处顽抗的据点残留青烟。街道上,张贴着墨迹未干的安民告示。一队队黑锋骑卒在张方亲信将校带领下,押解着俘虏,清点着府库中堆积如山的粮秣军械,登记造册。城中居民惊魂未定,却见这支“破城”之军军纪森严,秋毫无犯,只在要害处设卡巡逻,紧张的气氛渐渐被一种压抑的惊疑取代。
张方立于郡守府阶前,未着盔,玄甲上溅着几点暗红。他目光扫过被控制得井井有条的府库和渐趋安稳的街巷,毫无得色,只有冰封般的冷静。“传令:四门紧闭,许进不许出!城头守军换防,加双岗!所有降卒集中看管,甄别处置!城中大户、里正即刻至府衙听令,安抚百姓!粮仓开小口,按户平价售粮,稳民心!速派快马,将此间详情,捷报并缴获清单,飞报主公!”一连串命令清晰果断。他知道,夺城只是开始,守住它,让这座城从公孙度的根基变成刘备的堡垒,才是关键。候城,这座刚刚易手的城池,在张方快如雷霆的攻占与迅捷如风的接管下,正迅速褪去混乱,显露出一种紧绷而有序的态势。
炉火正旺,却驱不散公孙度眉宇间的阴鸷与焦躁。攻城数日,襄平如磐石。赵云的守御滴水不漏,让他寸步难进。高延优大军迟迟不至,更添心忧。
“报——!八百里加急!候城…候城急报!”一名浑身浴血、滚落马背的信使冲入,嘶声如泣血!
帐内死寂。公孙度猛地站起,厉喝:“讲!”
“三日前子夜…张方黑锋骑…突袭…城门…内应…守军溃散…郡守府…粮仓…武库…尽…尽数被夺!府库钱粮…皆入敌手!‘汉’旗…已插城头!守将…或死或降…候城…候城失陷了!”信使说完,昏死过去。
“呃…!”公孙度如遭重锤,踉跄后退,撞翻帅案!地图令箭散落一地!他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又涨成骇人紫红!死死捂住胸口,指节咯咯作响,双目赤红如欲滴血!
“张…方!小贼!安敢…安敢夺我根基!!”一声凄厉怨毒的咆哮炸裂!他猛地拔出佩剑,疯狂劈砍眼前一切!帅案碎裂,地图撕裂!诸将面如土色,噤若寒蝉。
发泄过后,公孙度拄剑喘息,胸膛如风箱。他猛地抬头,赤红眼珠死死钉住南方风雪中的襄平轮廓,里面燃烧着孤注一掷的、近乎疯狂的火焰!
“粮道已断!根基尽失!”声音嘶哑如砂纸磨铁,带着令人心悸的绝望与狠戾,“唯有攻破襄平!夺其仓廪,据其坚城!吾等…方有裹腹之地,方有立锥之所!后退一步者——斩立决!!”他染血的剑锋直指襄平,用尽全身力气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传令!三军压上!不分昼夜!轮番攻打!城破之前,攻势一刻不得停歇!城破之后…粮秣尽取!襄平,便是吾等活命之基!攻城!”
最后的“攻”字,带着同归于尽的死气。诸将看着主公那疯狂的眼神,知道已无退路。一股绝望的戾气弥漫大营。公孙度的军队,如同陷入流沙的困兽,发出了最后的、不顾一切的疯狂扑击!更加惨烈、更加连绵不绝的攻城狂潮,如同黑色的浊浪,一波接一波,永无止境地拍向襄平城!
襄平城头,赵云银甲白袍溅满血污烟尘,亮银枪化作道道寒光,每一次挥动都精准地收割着攀城之敌的生命。他如同礁石,钉在最危急处。田豫长刀翻飞,状若疯虎,死死堵住一处被撞车反复冲击的缺口,脚下尸体枕藉。
城下,公孙度的士兵在督战队雪亮大刀的逼迫下,如蚁附般涌上云梯。尸体堆积成缓坡,又被后续者踩踏着向上冲!箭矢如雨,滚石如雹,滚烫的金汁浇下,惨嚎声不绝于耳。血腥与焦臭弥漫,城墙在持续的撞击下微微颤抖。
“将军!公孙度疯了!这是要用人命填平襄平城啊!”满脸血污的校尉嘶喊。
赵云一枪将一名敌兵钉死在城垛,目光沉凝如万载玄冰:“顶住!他攻得越急,败亡越速!吾等身后,便是幽州门户!援军必至!”他望向西方风雪,信念如钢。
蓟城州牧府里气氛凝重如铅。张方奇袭夺城、安抚有度的捷报带来的振奋,已被襄平方向公孙度愈发疯狂的攻城烈度所冲淡。
“主公!公孙度粮道根基尽失,已成亡命之犬!其攻势必然百倍酷烈!子龙将军虽勇,然兵力悬殊,久守必失!”治中邴原忧形于色。
“更可虑者,”别驾华歆手指急点舆图辽东东南,“高句丽王弟高延优统兵三万,行踪诡秘!最新急报,其主力利用鸭绿江封冻之机,潜行入我辽东境内!其前锋精锐,已绕过边境哨卡,沿隐秘山径疾进,距襄平…已不足百里!其意昭然,欲与公孙度合流,南北夹击,一举摧垮襄平!”
“什么?!”督军刘德然骇然,“高延优竟已潜行至如此近处?边哨为何未能预警?!”
“风雪蔽野,山川复杂,高延优此人极擅潜行,专拣人迹罕至之路,昼伏夜出…斥候追踪极其困难!”主簿简雍快速翻阅密报,脸色铁青。
一直凝视图的刘备,猛地转身,玄氅带起寒风。脸上冰封般的冷静下,是眼中骤然点燃的、足以焚尽冰原的决断之火!
“高延优潜行入寇,欲与公孙度合流,此乃襄平存亡之关键!”刘备的声音斩钉截铁,如金铁震鸣,压下堂内不安,“绝不容此二獠合兵!”
他的目光如电,瞬间刺穿千山万水,锁定了辽西郡柳城,落在那支早已磨砺得锋芒惊世的玄甲重骑之上!
“传令!”刘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席卷辽东的威严与不容置疑的意志,响彻厅堂:“张飞!玄蛇重骑五千,全军轻装,只携三日干粮!给吾以最快的速度,向东支援襄平!不惜人马,昼夜兼程!务必抢在高延优与公孙度合围之前,抵达襄平城下!拦住高延优!”
他的手指重重砸在舆图襄平城西的位置,仿佛要碾碎那尚未成型的合围之网:“告诉翼德!此战,襄平存亡,幽州东陲安危,系于他一身!玄蛇铁骑,便是截断高句丽狗腿的闸门!便是砸碎公孙度狗头的铁锤!让他给吾——冲!破开风雪,碾碎一切拦路之敌!与子龙会师城下!此令,十万火急!”
“诺!”传令兵被那话语中蕴含的千钧之力激得热血沸腾,嘶声应命,转身如旋风冲出大堂!翻身上马,马刺狠狠一磕!战马吃痛,长嘶一声,化作一道离弦之箭,向着辽西柳城方向,绝尘而去!马蹄踏碎官道薄冰,溅起的泥浆瞬间被风雪吞没。那一道带着幽州牧最高意志与辽东危局全部希望的军令,已化作无形的烽火,点燃了通往辽西的驿道!
寒风卷雪,抽打城垛。张飞按剑立于城头,豹眼圆睁,死死盯着东南方。连日来,襄平战报如雪片,一次比一次急迫。公孙度的疯狂,高句丽主力的隐现,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焦如焚!玄蛇重骑早已整装,战马喷吐白气,重甲幽光流转,只待那一声号令!
“报——!蓟城急令!八百里加急!三翎红羽!”一骑如疯虎冲上城头,骑士滚鞍落马,双手高举那枚象征最紧急军情的铜管!
张飞一把夺过,拧开,抽出帛书。目光扫过,那双铜铃豹眼骤然爆发出撕裂风雪的骇人精光!一股狂野无匹的战意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从他魁伟身躯内喷发!
“哈哈哈!大哥军令至矣!”张飞仰天狂笑,声震四野,城头积雪簌簌崩落,“儿郎们!上马!跟俺老张——杀奔襄平!救子龙!砍了公孙度!再剁了高句丽狗的狗腿!玄蛇——东进!”
“吼——!”五千重骑的怒吼汇成一股撼动天地的声浪!柳城厚重的城门在绞盘刺耳的呻吟中轰然洞开!
张飞一马当先,丈八蛇矛撕裂风雪,直指东方!身后,五千玄蛇重骑如同苏醒的钢铁洪流,汹涌而出!人马俱甲,在铅灰天幕下闪烁着死亡幽光。沉重的马蹄踏在冻土上,发出整齐划一、撼人心魄的闷雷巨响——咚!咚!咚!大地为之震颤,积雪为之飞扬!一股钢铁与杀戮汇成的飓风,裹挟着碾碎一切的意志,滚滚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