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视线与感知重新凝聚,拉德维格发现自己悬浮于一片绝对的虚无与死寂之中。
这是一个完全由骸骨与怨念构筑而成的诡异空间。
一座宏伟到扭曲的大殿堂,漂浮在无垠的黑暗中央。
它的下方,是翻涌不休、无边无际的尸骸之海,无数残缺的肢体在其中沉浮,汇聚成一片令人作呕的浪潮。
构成殿堂本身的,是更加触目惊心的亵渎。
地面由无数紧密拼接的脊椎骨铺就,行走其上,仿佛能听到亡者无声的呻吟。
两旁支撑着穹顶的巨大柱子,则是由难以计数的头骨、臂骨、腿骨野蛮地堆砌、粘合而成,无数空洞的眼眶,正从四面八方投来死寂的凝视。
在这座死亡圣殿的尽头,高高的台阶之上,安放着一个由巨兽骸骨拼凑成的狰狞王座。
一个佝偻的身影静静地坐在那里,全身散发着比这片空间更加浓郁、更加纯粹的死亡气息。
他的身躯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机的灰白色,皮肤紧紧地包裹着骨架,仿佛内里的血肉早已被抽干,与一具风干多年的尸体别无二致。
光秃秃的头顶上,只剩下几丝轻飘飘的灰色头发,随着空间中微不可察的气流缓缓摆动。
在他的身旁,一根完全由某种生物的脊骨拼接而成的权杖正散发着不祥的黑色光芒,静静地漂浮着。
拉德维格的视线最终锁定在那道身影的脸上。此人的右眼,与之前那个叫瓦勒留斯的死灵术士左眼类似:
那里没有眼球,只有一个猩红色的、散发着强大恶意的古怪文字——“壹”!
他瞬间了然。这便是凯撒情报中提及的,瓦勒留斯的兄长。一个更加危险,也更加深不可测的存在。
“哼哼哼……这位青铜龙阁下,来得可真快呀。”
一个干涩、嘶哑,如同两片砂纸在摩擦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堂中响起。
王座上的身影缓缓抬起头,那只猩红的“壹”字眼瞳中,透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与玩味。
“在下名为瓦勒留顿。阁下的到来,比我预计的还要早了十分钟。看来,外面那些守门的‘作品’,果然阻挡不了您的脚步。”
拉德维格对这种虚伪的客套嗤之以鼻。那头被扭曲成傀儡的同族骨龙,其痛苦的嘶吼还回荡在他的灵魂深处。
被一路算计的憋屈,与龙族尊严被践踏的暴怒,此刻已在他胸中汇聚成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懒得与这只散发着腐臭的虫子进行任何形式的对话。
没有咆哮,没有威吓,只有最直接、最纯粹的毁灭!
拉德维格龙嘴猛然张开,一道凝聚到极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色龙炎,化作一道死亡射线,径直轰向那高台王座之上的瓦勒留顿!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致命攻击,瓦勒留顿那张干尸般的脸上,竟没有流露出半分慌乱。他右眼中那猩红的“壹”字猛地一跳。
“吼——!”
一头体型庞大、手持巨型骨剑的骷髅王凭空出现,精准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黑色的龙炎瞬间将其吞没。那并非寻常火焰的灼烧,而是一种从概念层面进行的抹除与湮灭。
坚硬无比的魔化骸骨,在这黑炎之中迅速消融,发出阵阵凄厉至极、却又无法传出声波的灵魂哀嚎。
一丝真正的震惊,终于在瓦勒留顿那死寂的内心闪过。
他挥动骨杖,试图用自己的死亡魔力去扑灭那火焰,却发现自己的力量在接触到黑炎的瞬间,竟也被一同吞噬、消解。
好霸道的黑炎之力!
震惊之余,一丝贪婪的窃喜却在他心底滋生。这力量虽然霸道,但其本源,无疑与他同属黑暗。
只要是黑暗,便有沟通与利用的余地。
他不再理会那个仍在无声惨叫、迅速化为飞灰的骷髅王,骨杖随意一挥,便将这件“残次品”丢下了高台,坠入下方无尽的尸海之中,连一朵浪花都未曾激起。
拉德维格见一击未果,身后巨翼猛然张开,更加磅礴的力量开始汇聚,准备发动真正的雷霆一击。
然而,瓦勒留顿却抢先一步,用行动阻止了他。
只见他那只猩红的“壹”字眼瞳再次闪烁,在拉德维格的身侧,无数白骨破地而出,以惊人的速度交错、堆叠,瞬间也构成了一个与他王座样式相仿,但尺寸更加巨大的骨制座位。
“这位巨龙阁下,”瓦勒留顿从自己的王座上站起,干瘪的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一个彬彬有礼的姿态,
“既然我们的本源,都是那无上的黑暗之力,能否给在下几分钟时间,与您交谈一番?”
随着他的话音,殿堂四周那些蠢蠢欲动,正准备涌上来的尸潮大军,竟像是听到了无声的敕令,齐刷刷地退了下去。
拉德维格积蓄的力量微微一顿。
他已经出了一口恶气,对方没有还手,反而摆出了一副要和谈的姿态。这只臭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也罢。
他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在这片污秽之地,在这只卑贱的老鼠面前,他就是绝对的法则,绝对的主宰。
他倒要看看,这条阴沟里的蛆虫,究竟想耍什么花招。
念及此,拉德维格巨大的龙爪抬起,对着那个为他准备的、令他作呕的骨制座位,猛地一爪拍下!
“轰!”
巨大的骨座瞬间分崩离析,化作漫天骨粉。
他腾空而起,巨大的龙翼舒展,遮蔽了殿堂的穹顶。
一股远比瓦勒留顿更加深邃、更加霸道的君王魔力在他爪间环绕。
下一刻,一个由纯粹的黑暗能量压缩而成,表面却闪烁着无数星辰般璀璨光点的深黑色皇座,悄然凝聚成型。
这尊皇座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其位置,恰好在瓦勒留顿的王座之上,形成了一种绝对的、居高临下的压制。
拉德维格庞大的身躯缓缓落下,稳稳地坐在这尊由自己意志创造的皇座之上。
他低下高傲的龙首,金色的瞳孔中,尽是藐视众生的霸王之气,仿佛一位真正的君王在审视自己的阶下之囚。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如同最终的审判:
“说吧,卑贱的臭虫,你有什么遗言!”
瓦勒留顿那张干尸般的面孔上,猩红的“壹”字眼瞳微微收缩,他凝视着那高踞于黑暗皇座之上,散发着君王霸气的巨龙,干涩的嗓音中竟透出一丝异样的灼热:
“尊贵的巨龙大人,您的形态,确是青铜龙无疑。可您所驾驭的,却是如此纯粹、如此霸道的黑暗魔力。这是否说明,你我之间,在最根本的源头之上,并无不同?”
拉德维格金色的瞳孔中,藐视之色愈发浓重。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混合着极致的鄙夷,在他灵魂深处翻腾。
这卑贱的臭虫,一个以亵渎死者、玩弄尸骸为乐的阴沟生物,竟敢将他那污秽不堪的死灵妖术,与自己君临万物、源于混沌初开的至高黑暗相提并论?
这是对他身为灭世魔龙王,最彻底的侮辱。
毁灭的冲动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桎梏,他爪间凝聚的黑暗星辰之力微微一颤,周遭的空间都因这股即将失控的力量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然而,就在他即将降下最终审判的前一刻,瓦勒留顿却仿佛没有察觉到那足以将他湮灭千百次的杀意,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在下斗胆猜测,您此刻的形态,想必是一种极为高明的易容之术吧。”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自以为洞悉真相的笃定,
“巨龙一族之中,能够改变自身种族特征的传说凤毛麟角,但以阁下所展现的伟力,我相信,您定然是那极少数的例外。”
拉德维格即将爆发的魔力,骤然一滞。
一丝惊异,在他浩瀚如海的意识中悄然划过。
他那庞大的龙躯依旧稳坐于皇座之上,纹丝不动,但那双俯瞰众生的金色竖瞳,却危险地眯了起来。
这条阴沟里的老鼠,见识竟远超他的预料。他没有出声,只是用沉默示意对方继续。
“以您这般超凡入圣的实力,以及这股足以吞噬万物、霸道绝伦的黑暗魔力……”
瓦勒留顿的声音逐渐拔高,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那只猩红的“壹”字眼中,燃烧起狂热的火焰,
“请饶恕在下的冒昧!除了那传说中早已断绝血脉的至强种族——魔龙一族,在下实在想不出,还有何等存在,能拥有这般伟岸的力量!”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如同带着某种魔力,清晰无比地回荡在拉德维格的脑海之中。
所言非虚。
拉德维格冰冷的内心,对这个死灵术士的评价又提高了一分。确实有几分眼力,能在如此短暂的交锋中,窥探到自己力量的些许本质。
“所以呢?卑贱的臭虫。”拉德维格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仿佛能冻结灵魂,“你想表达什么?”
得到回应的瓦勒留顿,情绪瞬间被点燃到了顶点,他那佝偻的身躯甚至激动得微微颤抖,嘶哑的吼声在殿堂中激起阵阵回音:
“既然如此!您必然与五百年前,那位挑战整个世界、最终被卑鄙的圣王们联手封印的传说存在,灭世魔龙王——拉德维格陛下,有着血脉上的联系!我能感觉到,您或许……或许是他的同族后裔!”
贪婪,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贪婪,自他那猩红的独眼中迸发而出,几乎要化为实质。
“为何我们不联手呢?”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一个宏伟的未来,
“那位陛下五百年前的壮举,是何等的英勇!何等的波澜壮阔!你我强强联手,必能重现昔日的辉煌,让战火与死亡的荣光,再度笼罩这片腐朽的大陆!”
他说着,干尸般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幅画面:大陆处处烽烟,万物生灵涂炭,无尽的尸骸堆积成山,数之不尽的绝望冤魂汇聚成海。
那对于世间万物而言的地狱,对他这样的死灵术士来说,却是梦寐以求的无上天堂!
拉德维格冷漠地注视着他。
一丝冰冷的讥嘲,在他心底缓缓漾开。这只肮脏的老鼠,确实有些见识,但他的格局,也就仅限于此了。
他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并非什么血脉后裔,而是传说本身,是那段被尘封历史的真正主角。
与这种亵渎生命的蛆虫为伍?这简直是他漫长龙生中听过的,最滑稽的笑话。
在五百年前,这种货色,连出现在他视野中超过一秒的资格都没有。
眼看这臭虫的废话已经讲完,拉德维格正准备用最刻薄、最恶毒的语言,彻底击碎他那可悲的幻想,再将他连同这座骨骸殿堂一并化为宇宙的尘埃。
然而,一个念头,一个被他自己都称之为“狡诈”的念头,毫无征兆地从他那颗高傲的龙脑中闪过。
魔龙王缓缓调整了一下坐姿,那由纯粹黑暗能量构成的皇座随之泛起阵阵涟漪。
他俯视着下方满怀期待的瓦勒留顿,用一种带着施舍与考验的口吻,缓缓开口:“既然你这条肮脏的畜生,也想攀附真正的伟力,那何不拿出一些……足以匹配你野心的诚意?”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抹玩味的光。
“比如,很多……很多金光闪闪的金币?”
瓦勒留顿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狂喜之色瞬间淹没了他整张脸。
他将这番话理解为对方已经动心,这只是一个投诚的考验!
他连连点头,姿态谦卑到了极点:“大人!您想要多少?只要在下能拿得出,一定满足您的要求!”
高踞于皇座之上的魔龙王,用一种轻描淡写的、仿佛在谈论一粒微尘般的语气,淡淡地伸出了两根粗壮的龙指。
“不多。”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让万物失声的魔力。
“两百亿金币。”
话音落下。
整个死亡殿堂,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下方尸海翻涌的浪潮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定格,支撑殿堂的骨柱上,那些空洞眼眶中的灵魂之火也齐齐凝固。
瓦勒留顿脸上的狂喜僵住了,他那只猩红的“壹”字眼瞳,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了数下,整个人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闪电劈中,呆立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