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青峰分脉时，夜色已深，漫天星子如碎钻般洒满墨色天鹅绒。
凌霄子领着青峰分脉一众长老和弟子，从演武场一直恭送到山门外，那副热情恭敬的模样，与来时判若两人。
“仙尊，晚晚丫头，有空常回来看看。”凌霄子满脸堆笑，语气亲热得仿佛云晚晚是他亲孙女，“青峰分脉永远是晚晚的家。”
其他长老也纷纷附和。
“是啊是啊，晚晚如今出息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脸上也有光啊！”
“以后若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晚晚，先问问我们青峰分脉答不答应！”
云晚晚心底一片冷然。
家？
她在这里受尽白眼，被克扣修炼资源，被当成资质低劣的反面教材时，怎么没见他们把她当家人？
如今看她背后站着君无尘，一个个都上赶着攀关系，嘴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柳如烟和苏媚也混在人群后方，两人脸色煞白，低着头，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连与云晚晚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今天过后，她们在剑宗的日子，怕是更难过了。
云晚晚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面上却不显分毫，依旧是那副乖巧温顺的模样，微微一笑。
“多谢大长老，各位长老，晚晚记住了。”
这声疏离客气的“大长老”，让凌霄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他很快又恢复如常。
君无尘始终沉默，只是揽着云晚晚腰间的手臂紧了紧，一股不容抗拒的保护姿态。
他甚至没给凌霄子一个正眼，身形微动，便带着云晚晚消失在了沉沉夜色之中。
独留下一众青峰分脉的仙人，在山门前的冷风中，面面相觑。
御空飞行，夜风裹挟着云雾从耳边呼啸而过。
云晚晚忍不住回头，望向身后那片熟悉的山脉。
山间的灯火渐渐远去，从一片璀璨的光海，汇成一个小小的光点，最后彻底被黑暗吞噬。
那里，曾是她生活了十几年，一度以为会待一辈子的地方。
“在想什么？”君无尘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清冷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在想……”云晚晚的声音有些发闷，“我以前怎么会觉得，那里是家呢？”
她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一个把她视作耻辱，恨不得她早点嫁出去别再丢人现眼的地方，她当初竟然还曾为之伤心难过。
君无尘没有回答。
他不懂什么叫家，但他知道，从他将这丫头带回九霄仙宫的那一刻起，她的家，就只能在那里。
揽着她腰身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嵌进自己怀里。
温暖坚实的胸膛隔着衣料传来，驱散了夜风的凉意，也抚平了云晚晚心头最后那一丝怅然。
她仰起头，正对上君无尘线条完美的下颌。
“夫君。”
“嗯。”
“我今天，是不是特别厉害？”她的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光。
“嗯。”
得到肯定的答复，小姑娘的尾巴几乎要翘到天上去了。她壮着胆子，身子往他怀里蹭了蹭，语气里满是期待。
“那……有没有奖励？”
君无尘垂眸看她。
怀里的小姑娘仰着脸，满眼都是期待和狡黠，里面清晰地倒映着他的影子。
明明刚刚才扬眉吐气，此刻却像只讨要小鱼干的猫儿。
他的心，莫名软了一角。
“想要什么奖励？”
云晚晚眼珠子转了转，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带着少女特有的馨香。
她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
“你陪我去凡间玩一天，就一天！”
君无尘身形突然一顿。
凡间？
见他没反应，云晚晚又赶紧补充道：“而且，在凡间你不许用法术，一切都要听我的安排！”
这才是她的重点。
让他这个高高在上的九霄仙尊，也体验一下凡人的生活。
想想君无尘被街上的人潮挤得皱眉，或者拿着一串糖葫芦不知所措的样子，云晚晚就觉得有趣极了。
君无尘沉默了。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情绪莫测。
去凡间倒也罢了，可不许用法术，还要听她的？
这丫头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云晚晚被他看得有点心虚，声音也弱了下去：“不……不行吗？就当我没说……”
“好。”
一个清冷的字，打断了她的退缩。
云晚晚猛地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你答应了？”
君无尘看着她那副不敢置信的惊喜模样，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嗯”。
“哇！夫君你太好了！”
云晚晚兴奋得直接扑了上去，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
脸颊上还残留着柔软温热的触感，他甚至能闻到她发间清甜的香气。
回到九霄仙宫，已是后半夜。
云晚晚趴在云榻上，托着下巴，看着外间那道被灯火映照出的颀长身影，心里被填得满满当当。
这一个月，她从握剑不稳，到能和仙王境的大长老打成平手。
很苦，很累。
但她不后悔。
她终于可以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别人身后的累赘，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堂堂正正地站在君无尘身边。
“夫君。”她忽然开口。
外间的翻页声停了。
“嗯？”
“你说，师姐她们知道我今天的表现，会怎么想？”
君无尘放下手中的卷宗，抬眸看她。
“你在意她的看法？”
“以前很在意。”云晚晚老实地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但现在……好像没那么在意了。”
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奇妙。
从前，她做什么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师姐云清寒。
师姐会不会高兴，师姐会不会觉得她丢脸了。
可现在，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君无尘。
君无尘会怎么看她？他会不会觉得她做得不够好？他揉她脑袋的时候，是不是代表他很满意？
“夫君，你说我是不是很没出息？”她嘟囔道，“以前依赖师姐，现在依赖你。”
君无尘从外间走了进来，在榻边坐下。
寝殿的明珠光辉柔和，落在他身上，冲淡了他周身的清冷。
“不一样。”他伸手，将她散落在脸颊旁的一缕碎发拨到耳后，动作自然而然，“以前你依赖她，是因为你把她当成唯一的亲人。现在你依赖本尊……”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因为什么？”云晚晚好奇地追问，像个等待答案的学生。
君无尘没说话，只是伸出长臂，将她的脑袋轻轻按进自己怀里。
“因为本尊是你夫君。”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透过胸膛的震动，清晰地传到她的耳朵里。
云晚晚愣了愣，随即在他怀里笑了。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君无尘没再说话，只是手掌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长发。
这丫头，终于从过去的阴影里，慢慢走出来了。
“夫君。”
“嗯。”
“我们什么时候去凡间呀？”怀里的人不老实地动了动，声音里全是迫不及待。
君无尘低头，看着她那双写满“我想出去玩”的眼睛，有些无奈。
“明日。”
“真的？！太好了，明天放假咯！”，云晚晚立刻从他怀里钻了出来，盘腿坐在榻上，兴奋地掰着手指头，“那我要去吃糖葫芦、糖画、桂花糕，还要去看杂耍，听人说书，还要去逛夜市……”
她像只刚出笼的鸟儿，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眼里闪烁着对未知旅途的向往。
君无尘就这么静静地听着，看着。
他活了数万年，早已看遍三界六道的风景，凡间的烟火红尘在他眼中，不过是过眼云烟。
可此时此刻，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他忽然觉得，那喧嚣吵闹的凡间，似乎也没那么无趣了。
“凡间的吃食，有仙宫的好？”，他难得地开口调侃了一句。
“那不一样！”云晚晚立刻反驳，“仙宫的东西是精致，可凡间的东西有烟火气呀！夫君你肯定没吃过路边摊吧？我跟你说，那才是人间的美味！”
“师姐以前带我偷偷去过一次呢，可好玩了。”
君无尘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云晚晚越说越起劲，干脆从榻上爬下来，跑到书案旁，摊开一张空白的画卷，拿起笔。
“不行，我得列个单子，把想去的地方和想吃的东西都记下来，免得忘了。”
......
夜渐渐深了，云晚晚的兴奋劲儿也终于过去，困意上涌，脑袋一点一点的，最后干脆趴在书案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那支笔。
君无尘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快得无人察觉。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她手中的笔，将人打横抱起，轻轻放回了柔软的被窝里。
“夫君……”
云晚晚在睡梦中呓语了一声，本能地往热源处钻了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沉沉睡去。
君无尘替她掖好被角，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明天，会是怎样的一天？
君无尘看着怀中人熟睡的侧脸，竟也生出了几分期待。
听她的安排么？
倒要看看，这小丫头能带着他，翻出什么花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