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院锈蚀的铁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响声。
李溯为艾小弦拉开后座车门，动作依旧标准得像礼仪手册。女孩安静地坐进去，双手规整地放在膝盖上，那卷未完成的画被她小心地抱在怀里。
悬浮车无声地滑入空中车道，将破败的贫民区甩在下方。
车内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李溯透过后视镜观察着艾小弦。她没有不安地张望，也没有试图提问，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流动的城市光影，侧脸在霓虹灯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朦胧。
这不符合常理。一个被宣布回收全部未来的人，不该如此平静。
“你不问我要带你去哪里？”李溯打破沉默，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艾小弦转过头，眼神清澈：“执行官先生做事，一定有您的理由。”
又是这种全然的、近乎天真的信任。李溯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微微收紧。他习惯于面对恐惧和敌意，这种信任反而让他无所适从。
“你的父亲，”李溯切入正题，语气审慎，“艾博士。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艾小弦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像受惊的蝶翼。“三个月零七天前。”她回答得很快，时间精确得让李溯意外，“他说要去‘边界’完成一项很重要的研究，让我照顾好自己，等他回来。”
边界。那是银行势力范围内对未完全掌控区域的统称，充满了混乱和危险。
“他离开后，有联系过你吗？”
女孩摇了摇头，怀里的画轴抱得更紧了些：“没有。但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的。”
她的笃定让李溯心生疑窦。一个窃取核心机密叛逃的人，还会想着回来？
悬浮车没有驶向银行总部，而是拐入了第七区一个不起眼的公共数据港。这里是城市的信息下水道，充斥着灰色交易和匿名访问，足够隐蔽。
“在这里等我。”李溯将车停入一个独立隔间，设置了隐私屏蔽。他需要立刻验证那个在他脑中盘旋的疑点。
艾小弦顺从地点点头。
李溯快速走入一个配备最高等级匿名协议的数据终端隔间。冰冷的蓝光映照着他毫无表情的脸。他接入自己的银行高级权限密钥，调取了艾小弦那份编号SSS-707的债务合同原件。
庞大的数据流在屏幕上展开，密密麻麻的条款闪烁着冷硬的光泽。李溯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逐行掠过那些标准化的文字。
找到了。
合同的签署日期，清晰地标注着：新历137年，霜月，第42日。
李溯的眼神骤然凝固。
他立刻调取了银行内部的科研人员行程数据库。权限之内，艾博士的档案显示，在137年霜月第30日至第48日，他正处于“绝对禁闭”科研状态——参与银行最高机密项目“永恒之炉”的年度维护。
在此期间，所有科研人员与外界物理隔绝，禁止一切通讯，绝对无法签署任何外部文件。
一个在绝对禁闭中的人，怎么可能在十二天后，签署一份巨额时间债务合同？
这份合同是伪造的！
冰冷的寒意顺着李溯的脊椎悄然爬升。
这不是简单的任务异常，这是系统性的、来自银行内部的阴谋！用一个非法的债务合同，去剥夺一个少女的全部未来？
为什么？
行长的亲自签名，在这份伪造的合同上，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也被蒙蔽，还是……
李溯猛地切断了数据连接，屏幕瞬间暗下。隔间里只剩下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一直信奉的规则，他赖以生存的秩序，从内部开始崩塌了。
他快步走回悬浮车。艾小弦依然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座沉默的雕塑。
“你的父亲，”李溯拉开车门，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在离开前，有没有给过你什么东西？或者，留下什么特别的话？”
艾小弦抬起头，似乎有些惊讶于他去而复返后的第一个问题。她认真地想了想：“爸爸说……如果有一天，有银行的人因为他的事来找我，就让我把这个交给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她从连衣裙内侧一个不起眼的小口袋里，取出一个物件。
那不是数据芯片，而是一片薄如蝉翼、泛着柔和珍珠光泽的菱形晶体，只有指甲盖大小，表面流动着细微的能量纹路。
李溯的呼吸一滞。
这是……“时间棱镜”？一种极其古老、据说早已失传的时间信息载体，无法被银行现有系统追踪和解读。
艾博士留给女儿的，不是求救的信息，而是一个考验。他在考验前来找他女儿的人，是否“值得信任”。
李溯看着那片悬浮在艾小弦掌心、散发着微光的棱镜，又看向她那双纯净的、映照着棱镜光芒的眼睛。
他伸出手，动作有些缓慢。
“给我。”
艾小弦没有丝毫犹豫，将时间棱镜轻轻放在他摊开的掌心。
晶体触手温润，仿佛带着生命的气息。
就在李溯的手指合拢，握住棱镜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从车顶传来！整个悬浮车猛地一震！
警报系统发出刺耳的尖鸣！车窗外，数个身着黑色战术盔甲、手持脉冲武器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天而降，牢牢吸附在车体上。他们盔甲上的标志，是时序银行内部执法部队——“清算人”！
他们来了！
不是因为艾小弦，而是因为他！银行发现他在调查合同，要在他触及核心秘密前，将他连同这个女孩一起“清理”掉！
“坐稳！”
李溯眼中寒光爆射，猛地将动力推杆一推到底！悬浮车引擎发出狂暴的怒吼，如同脱缰的野马，拖着车顶的清算人，朝着数据港外汹涌的车流狠狠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