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风起绣云阁
云姑娘的身影如同被夜色吞噬，庭院中只余下张烨一人，独立于清冷月华与未融积雪之上。掌心的玉符不再冰凉，反而因紧握而带上了一丝体温，那陌生的符文轮廓仿佛要烙进皮肉里。李贵妃、壬寅宫变、南洋邪术……云姑娘透露的信息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原有的认知被彻底打碎重组。
他本以为对手是权倾朝野的严党和神秘的“观潮人”，如今看来，这两者或许只是浮在水面的冰山一角，其下隐藏着牵扯宫廷秘辛、前朝余孽和异域邪术的庞大暗流，其年代之久远、根须之深，令人不寒而栗。
回到那间冰冷的厢房，张烨毫无睡意。他坐在窗前，任由寒意渗透肌肤，强迫自己冷静分析。云姑娘背后的势力，显然是与“壬寅宫变”受害者或平乱功臣有关的一方，他们潜伏宫中多年，一直在暗中调查。自己这个“变数”的出现，或许给了他们一个打破僵局的机会。那枚玉符，是信物，也是试探，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绣云阁……”他默念着这个地名，北安门内东侧第三条巷子最里间。一个只能用一次的庇护所。这意味着，一旦动用，他与这股暗中的势力就将彻底绑定，也将暴露在更强大的敌人面前。
接下来的几日，静思堂依旧如死水般沉寂。守卫轮换，饭食照旧，仿佛外界的一切纷争都与这方小院无关。张烨按捺住焦躁，每日只是静坐、踱步，偶尔向守卫打听几句无关痛痒的京中传闻，得到的回应永远是沉默或几句敷衍。
他试图梳理线索。吕真人被南洋奇毒“相思断肠引”所害，下毒者可能与壬寅宫变中那位精通南洋秘术的女医官传承有关。西山玄素观大火是为了销毁与宫变旧案和南洋秘术相关的证据。“观潮人”与这些陈年旧怨、异域邪术纠缠极深。而新近得宠的李贵妃，似乎也牵扯其中……这一切，都指向宫中有一股极其隐蔽、极其危险的力量在活动，其目标绝非世俗权位那么简单。
第四日午后，天空再次飘起细雪。一名面生的小太监送来午膳，放下食盒时，动作似乎慢了一瞬，指尖在食盒底层边缘极快地敲击了三下，两短一长。
张烨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待小太监离去后，他仔细检查食盒，在底层夹缝中，摸到了一小卷被油纸包裹的纸条。展开一看，上面是上官巧儿那熟悉的歪扭字迹，只有四个字：
“鱼已入网。”
鱼已入网？张烨瞳孔微缩。上官巧儿在追踪“鱼腥”？她找到了什么？网住的是谁？是“观潮人”的成员？还是与南洋邪术相关的人？这消息是如何突破层层封锁送到这静思堂的？上官巧儿的能量和手段，再次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简短的消息像一剂强心针，又像是一道催命符。外界并非一潭死水，暗中的较量一直在持续，并且似乎取得了某种进展。但这进展，是否会引来看不见的反扑？
就在收到上官巧儿密信的当天夜里，静思堂的平静被打破了。
子时刚过，院外原本规律巡逻的锦衣卫脚步声突然变得杂乱，夹杂着低沉的呵斥和兵器出鞘的铿锵声！紧接着，是几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随即一切又迅速归于沉寂，但那死寂中却弥漫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张烨猛地从床榻上坐起，心脏狂跳。他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月光下，庭院中倒伏着几具黑影，看服饰正是原本的锦衣卫守卫！而院门口，则站立着七八个身着黑色劲装、面蒙黑布、手持带血钢刀的身影！这些人动作矫健，眼神凶戾，浑身散发着与皇城禁卫截然不同的、江湖亡命徒的彪悍气息！
不是锦衣卫，不是东厂！是外来潜入的杀手！
他们的目标不言而喻——被软禁在此的张烨！
为首一名杀手打了个手势，几人立刻分散开来，如同鬼魅般朝着张烨所在的厢房包抄而来，脚步轻捷，几乎不发出声音。
张烨背靠冰冷的墙壁，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他手无寸铁，身处绝地！呼救？外面的守卫恐怕已全军覆没。硬拼？无疑是螳臂当车。
怎么办？！
他的目光猛地投向怀中，那里有云姑娘给的玉符！绣云阁！那是唯一的生路！但云姑娘说过，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动用！此刻，就是万不得已之时！
然而，从静思堂到北安门内，距离不近，途中必然还有巡逻守卫，如何能在这群专业杀手的围堵下逃出去？
就在杀手们即将破门而入的千钧一发之际，异变再生！
“咻——噗！”
一支弩箭不知从何处射来，精准地没入一名抬手欲劈门锁的杀手后心！那杀手哼都未哼一声，扑倒在地。
“有埋伏！”杀手头领厉声喝道，剩余几人立刻放弃攻击张烨，背靠背结成防御阵型，警惕地望向弩箭射来的方向——院墙之上！
只见墙头不知何时出现了数道身影，同样身着黑衣，但身形更为利落，手中持着造型奇特的连弩，为首一人，身形娇小，脸上蒙着面纱，但那双灵动的眸子在月光下清晰可辨——上官巧儿！
“本姑娘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你们这些臭鱼烂虾忍不住跳出来了！”上官巧儿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她手中把玩着那根翠绿竹杖，“身上的腥气隔老远就闻到了，是‘八岐眷族’养的海鬼吧？怎么，陆地上待不习惯，跑来皇城送死？”
她竟然一直潜伏在附近！而且精准地预判了今晚的袭击！
杀手头领眼神阴沉，显然认得上官巧儿，或者说，忌惮她之前展现的毒术。“万毒宗也要蹚这浑水？”
“要你管？”上官巧儿嘻嘻一笑，手中竹杖一挥，“放箭！”
她身后的黑衣人立刻扣动扳机，弩箭如同疾风骤雨般射向院中的杀手！这些弩箭似乎并非单纯杀伤，箭簇上闪烁着幽蓝或碧绿的光芒，显然淬有剧毒！
院中顿时陷入混战！杀手们武艺高强，悍不畏死，但上官巧儿带来的人显然更擅配合与远程袭杀，加之毒箭威胁，一时间竟将杀手们压制住了。
张烨在房内看得心惊肉跳。上官巧儿为何会在此？她口中的“鱼已入网”，难道指的就是这批杀手？她是在保护自己？
就在战况胶着之际，静思堂外远处，突然传来了大量急促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芒，以及威严的呼喝：“何人胆敢夜闯禁地！”
是皇城巡逻的禁军被惊动了！
杀手头领见事不可为，恨恨地瞪了一眼上官巧儿和张烨所在的方向，发出一声尖锐的唿哨，剩余杀手立刻虚晃一招，纷纷掷出烟雾弹，借着弥漫的烟雾，迅速翻越院墙，消失在夜色中。
上官巧儿等人也并未停留，在禁军赶到前，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走了。
片刻之后，大批禁军涌入静思堂，看着满地的尸体和狼藉，带队将领脸色铁青。
张烨推开房门，走了出来，面对惊疑不定的禁军将领，他举起手中那枚温润的玉符，朗声道：
“我乃被皇上软禁于此的张烨！适才有不明刺客潜入行凶，幸得义士相助，侥幸得存。我要见皇上！或者，送我去北安门内，绣云阁！”
禁军将领看着张烨手中那枚看似普通、却隐隐透着不凡气息的玉符，又看了看满地隶属于不同势力（锦衣卫和神秘杀手）的尸体，脸色变幻不定。绣云阁？这个名字他似乎有些模糊的印象，那地方……他不敢怠慢，更不敢擅自做主。
“张……张先生，请稍候，末将这便去禀报！”将领匆匆离去，留下大批禁军将静思堂团团围住。
张烨站在院中，雪花落在他的肩头，手中玉符微微发烫。刺杀，救援，禁军……他被迫打出了手中唯一的底牌。接下来，是会被带入更深不可测的宫廷漩涡，还是能借此机会，窥见那“绣云阁”背后的一线天光？上官巧儿的及时出现，是巧合，还是她与云姑娘背后势力早有联络？这皇城之夜，因他手中的玉符，骤然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