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被寒风卷着,抽打在刘二贵脸上,生疼。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厚厚的积雪,从县城赶回来时,天已经黑透了,只有各家门缝里透出的昏黄油灯光和雪地的反光勉强照亮泥泞的村路。
他身上那件旧棉袄肩头落满了雪,硬邦邦的,眉毛胡茬上也结了一层白霜,唯独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油纸和麻绳捆了好几层的小包裹,护得严严实实,一点雪星子都没沾上。
他没回家,径直去了刘胜利家。
看见刘二贵像个雪人似的撞进来,愣了一下。
“二贵,你可回来了!”刘胜利站起来,声音有点焦急,“东西……买着了?”
刘二贵没说话,只重重地点了下头,走到堂屋中间那张磨得发亮的大方桌旁。
他把怀里那个宝贝疙瘩轻轻放在桌上,一层层解开油纸和麻绳,动作慢得像捧着一碰就碎的鸡蛋壳。
俩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呼吸都屏住了。
油纸剥开,露出里面几个厚实的玻璃瓶和几个牛皮纸小包。
玻璃瓶里装着些白色粉末。
“这…这都是啥?”刘胜利凑近了点,忍不住问。
刘二贵依旧没解释,只从怀里又摸出一副洗得发白、但看着挺厚实的劳保手套,仔细地戴上。
他拿起那个装着白粉末的玻璃瓶,拧开盖子。
“胜利,打盆清水来,不要井水,要烧开晾温的。”刘二贵略微有些紧张。
刘胜利赶紧照办。很快,一盆冒着微微热气的清水端来了。
刘二贵用一个小搪瓷碗舀出一些粉末,动作极其小心,仿佛那粉末是活的。
他将粉末缓缓倒入水中,用一根干净的木棍快速搅拌。
粉末入水,先是浮起一层白沫,很快溶解,清水变成了浑浊的乳白色悬浊液。
“这……这能行吗?别把种蒜也烧死了……”刘胜利小声嘀咕,充满了疑虑。
刘二贵充耳不闻。
他端起那盆配好的药水,对刘胜利说:“走,去你放蒜种的大盆那儿。”
刘胜利家的大木盆里,饱满的蒜瓣已经按照老法子浸泡了八小时,正湿漉漉地躺在温水里,看来温度保持的不错。
刘二贵将搪瓷碗里的药水,小心地、均匀地淋洒在浸泡的蒜种上。乳白色的药水混入清水,慢慢扩散。
“就这样,别动它,再泡两个时辰。”刘二贵吩咐道。
同样的过程在刘文彬家又上演了一遍。
到底在搞什么鬼门道?
最后,刘二贵拿起了那几个牛皮纸小包。
“今晚十二点我在大棚里,等你,胜利那边我跟他说好了,今晚连夜种下去”
说完,转身就走。
“二贵,你吃饭了吗?”
“不饿!”说完,人已消失在风雪呼啸的夜色中。
晚上刘文彬和刘胜利把泡好的蒜种抬到了大棚里。
刘二贵把所有蒜种,捞出来,放到一个紫红色的液体的水缸中。
三十分钟后。
“行了!”刘二贵直起身,终于摘下了手套,脸上尽显疲惫,眼神却亮得惊人,“把蒜种捞出来,沥沥水,马上装筐,抬到里面去!连夜种!一粒都不能耽误!”
“二贵,这……这就行了?这紫水儿是干啥的?”刘中强实在忍不住了。
“别问!”刘二贵的语气带着一点暴躁,“想赶上年三十的好价钱,就照我说的做!现在,立刻,马上!下地!”他猛地一挥手,指向大棚里空旷的地面。
没人敢再问。刘二贵身上那股破釜沉舟的气势压倒了所有疑虑。
刘胜利、刘文彬吆喝一声,几人立刻行动起来,七手八脚地把两大盆浸泡过的蒜种捞起来,装进垫着稻草的箩筐。
刘二贵没动手播种,只是像个监工一样,裹紧棉袄,沉默地站在火塘边,看着大伙儿在昏黄的马灯光下,弯腰,刨开冰冷的、带着残根腐叶的泥土,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被神秘药水浸泡过的蒜瓣,一粒粒按进土里。
汗水在棚里升腾,每个人都咬着牙,沉默地劳作,只有铁锹锄头碰撞泥土的声音,和棚外呼啸的风雪,构成了一曲紧张而压抑的冬夜交响。
天快亮的时候,最后一粒蒜种终于埋进了土里。
刘胜利直起累得快要断掉的腰,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泥水,看着眼前这片被重新平整、播下新种的土地,长长吁了口气,心里却依然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
其他人也累得东倒西歪,靠着棚柱或直接坐在泥地上喘气,眼神复杂地看着那片沉默的土地,又看看火塘边那个像根铁柱子一样杵着的二贵。
刘二贵去看了看温度计,二十三度。
太阳出来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就在这时,厚重的草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一道缝,一股凛冽的寒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炉子里的火苗剧烈摇晃。
一个单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正是赵一苇。
她的眼睛还有些红肿,脸色冻得发白,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她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目光扫过疲惫不堪的众人,扫过角落里那些盛蒜种的大缸和筐子,最后,定格在那片刚刚播种完毕、覆盖着一层薄薄新土的田垄上。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一夜之间,这片狼藉的废墟竟然被如此整齐地重新种上了?这速度……简直不可思议!
刘中强眼尖,看到赵一苇,赶紧拖着疲惫的身体站起来,带着点讨好和急于分享的冲动凑了过去:“赵技术员,你……你来了?快进来暖和暖和!你看,都种上了!二贵连夜带我们干的!”
赵一苇没动,只是吃惊的看着他们的劳动成果:“他……怎么弄的?这么快?”
“哎呀,你是不知道!”刘中强来了精神,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二贵从县里买了些宝贝回来!神神秘秘的!先是用些白粉子兑了水,泡蒜种!
还戴着手套呢,那小心劲儿!泡完了不算,还弄了个小瓶儿,里面是紫红色的水儿,把蒜种泡进去!
啧啧,那味道,怪得很!然后就说能种了!大伙儿就跟着他发疯,熬了一宿……”
他说着,还用手比划着滴药水的动作。
紫红色的液体……泡蒜种……
赵一苇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她所学的知识里,没有任何一种正经的农业技术会用到描述中这种“紫红色怪水”。
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