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大槐树村的上空，刚飘起炊烟，牛翠花家那小小的院门外头，就已经不是“热闹”能形容的了，简直是炸开了锅。
人声鼎沸，比赶大集还喧腾。
院门还闩着，可门外黑压压挤满了人脑袋，有推着加重自行车的，有蹬着三轮板的，还有几个心急的直接把拖拉机“突突突”地停在了不远处的土路上，车斗里空着，就等着装货。
打头阵的就是镇上那个开面馆的光头老板，锃亮的脑门在晨曦里冒着汗气，蒲扇般的大手把院门拍得山响：“翠花妹子！开门呐！开门呐！俺老赵来了！”
他那大嗓门盖过了所有嘈杂，“上回那五十斤，三天！就三天全卖光了！连汤都没剩下！俺那面馆，就指着这咸菜提味儿呢！这回说啥也得给俺留……不，给俺装上……一百五十斤！最少一百五十斤！”
他话音没落，旁边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身形消瘦的青年就使劲往前挤，那是国营早餐店的服务员小张，脸涨得通红：“赵老板，给我留点！俺们店领导特批了！这回要一百斤！
国营单位，保证货款现钱！”生怕别人听不见，声音又高了几分，“牛大姐！先给俺们装！俺们店等着开张呢！”
“哎哟喂！国营店了不起啊？也得讲个先来后到吧？”一个精明的汉子，推着辆绑满盆盆罐罐的三轮车，一听这话就急了，他是专门在集市上卖凉拌菜的孙老六，
“翠花嫂子！俺孙老六可是第一个天不亮就蹲这儿的！上回那二十斤，一天就见底了！买的人都说，就冲这咸菜，俺的凉菜都香了八里地！这回俺要八十斤！不！一百斤！加钱都行！多加五分钱都行！”他急吼吼地嚷着，唾沫星子乱飞。
人群里七嘴八舌，全是加量的声音：
“给俺留二十斤！小铺子要的不多，但得保证有啊！”
“还有俺！上回没抢着，这回说啥也得弄点！”
“二贵兄弟仁义！腌的咸菜就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
“翠花嫂子手巧！这味儿，绝了！”
“快开门吧！这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刘二贵、刘胜利、刘文彬、刘中强几个大小伙子早就到了，在院子里看着这阵仗，个个眉开眼笑，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刘中强深吸一口气，感觉空气里都飘着钱味儿。
看到二贵点头了，赶紧去开门。
院门“吱呀”一声刚拉开条缝，外面的人就像决了堤的洪水，“呼啦”一下涌了进来。
小小的院子瞬间被挤得满满当当。光头老赵直奔墙角那一溜儿盖着白布的咸菜缸，一把掀开，浓郁的咸香混合着发酵的特殊气味猛地冲出来，他陶醉地深吸一口：“对！就这个味儿！”伸手就要去拿旁边的大勺。
刘胜利捂着腚，赶紧去指挥排队。
牛翠花忙得脚不沾地，一边招呼着，一边过秤、收钱。
刘文彬拿着个破本子记账，手指头因为激动都有点抖。
刘中强负责把装满的坛子，盆子往门口搬。
钞票，一毛两毛、一块两块的，像雪片一样飞过来，牛翠花旁边的黑皮包眼瞅着就鼓囊起来。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对“财神爷”的感激，夸赞声不绝于耳，小院成了欢乐的海洋。
就在这热火朝天、人人脸上都笑开了花的当口，一阵刺耳的汽车喇叭声由远及近，粗暴地撕裂了清晨的喧闹。
紧接着，两辆刷着白漆、车门上喷着醒目红字的吉普车，直接冲开围在院门口的人群，一个急刹停在了牛翠花家院门外。
车门“嘭嘭”打开，跳下来五六个人。
打头的是三个穿着笔挺的深蓝色制服、戴着大檐帽的男人，脸色一个比一个冷峻，眼神冰冷的扫过混乱的院子。
他们身后跟着两个个穿灰色中山装、夹着公文包的干部模样的人，还有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
其中一个深蓝制服，看起来是领头的，四十多岁，脸膛黝黑，法令纹深得像刀刻，他大步流星走进院子，目光扫过那些咸菜缸、散落在地上的秤杆、麻袋，还有牛翠花旁边那个鼓鼓囊囊的皮包，眉头拧成了疙瘩。
院子里的欢声笑语像是被瞬间冻住了。
抢购的人们像被掐住了脖子，笑容僵在脸上，伸出去接咸菜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光头老赵拎着半袋咸菜，张着嘴，愕然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
孙老六下意识地把手里的钱往身后藏了藏。
国营店的小张吓得往后缩了缩。
“都别动！”那领头的深蓝制服大声喊道。
“我们是县卫生局、工商局和食品卫生联合检查组的！接到群众举报，这里有人无照经营，非法加工、销售不符合卫生标准的食品！谁是负责人？”
他冰冷的目光看向众人，最后定格在离他最近的牛翠花身上。
牛翠花不自觉的慌张起来，刚才还因为忙碌和兴奋泛红的脸颊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下意识地看向刘二贵，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惊恐。
“负责人？”刘二贵心里“咯噔”一下，但他到底是领头人，强压下心头的震惊和慌乱。
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挡在了牛翠花前面，脸上挤出一点僵硬的笑：“同志，您……您是不是搞错了？俺们就是自己家腌点咸菜，邻里乡亲的帮着卖卖，挣个辛苦钱，贴补家用……”
“自己家腌点咸菜？”领头的干部打断他，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指着院子里堆积如山的萝卜、洋姜，墙角那十几口大缸，还有地上散落的麻袋和秤，
“这叫自己家腌点咸菜？这规模，这架势，分明是非法地下作坊！无照经营！卫生条件极差！存在严重食品安全隐患！”他声音陡然提高。
指着牛翠花家简陋的灶房和院子里清洗用的水盆，“你们看看！这加工环境！污水横流！！没有任何防尘防蝇设施！腌菜缸就这么露天敞着！腌制的食品，是要进老百姓肚子的！出了问题，谁负责？！你们负得起这个责吗？！”
他的话语让现场顿时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