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的剑,快得不像剑。
双剑出手时几乎没有破风声,剑光在夜雾中留下淡白的残影,仿佛不是金属,而是凝结的月光。
更奇的是,两柄剑的轨迹完全相反——一刺咽喉,一扫下盘,却在中途忽然交换,上剑变下,下剑变上,诡异难测。
孤狼的刀却只走直线。
饮血刀划破空气,发出低沉的嗡鸣,不管对方剑路如何变化,刀锋始终指向白夜握剑的手腕。
这是最笨的打法,也是最有用的——任你千变万化,我自攻你根本。
“叮!”
刀剑第一次相撞。
白夜手腕微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这两柄短剑是玄铁掺寒铁所铸,轻而韧,专破内家罡气,寻常刀剑一碰即损。
但饮血刀硬接一剑,刀身纹丝不动,反震之力却让他的剑差点脱手。
“好刀。”白夜轻笑,身形忽然后飘,如柳絮般落在燃烧的货船船头。
火焰已蔓延至半条船,火光映得他苍白的脸泛着诡异的橘红,“不过刀好,也得看谁用。”
孤狼踏水而起,足尖在河面一块浮木上一点,人已扑向船头。
他不用轻功花巧,全凭腰腿爆发之力,动作干脆利落,却快如箭矢。
白夜双剑交错,在身前织成一片剑网。
但孤狼的刀根本不管什么剑网——刀光如匹练,直劈而下!
一力降十会。
“当啷!”
剑网破碎。
白夜被这一刀震得连退三步,鞋底在燃烧的甲板上拖出两道焦痕。
他脸上的笑意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另一边,韩十三等人已解决闸上伏兵。
铁狼弯刀染血,沈星魂软剑缠住最后一人咽喉,韩十三的截脉指封了三人穴道。
但火势越来越大,船身开始倾斜。
“必须离船!”韩十三喊道,“往岸边游!”
老陈早已跳下水,抱着块木板往岸上漂。
程墨轩不会水,抓着半截桅杆勉强浮沉。
铁狼砍下一块舱板扔给他:“抱紧了!”
孤狼与白夜在火船船头对峙。
火焰已烧到脚边,热浪扑面,木料爆裂声不绝于耳。
“凌家的地脉导引术,果然有点意思。”
白夜忽然收剑,“不过今晚不是分生死的时候。师父让我带句话给你。”
孤狼刀锋微抬:“说。”
“‘金陵一品居,去不得。’”白夜嘴角勾起一丝古怪的笑,“那里埋的不仅是秘密,还有棺材——很多棺材。”
话音未落,他忽然掷出一物。
不是暗器,是个拳头大小的铁球,撞在燃烧的桅杆上,“砰”地炸开,爆出大团白烟。
烟雾刺鼻,带着辛辣气味,瞬间笼罩船头。
孤狼闭气疾退。
待烟雾稍散,船头已空无一人。
白夜消失了,只余火焰噼啪。
“咳咳……”程墨轩被烟呛到,险些松手沉下去。
铁狼游过去拽住他,奋力向岸边划。
孤狼最后看一眼即将沉没的货船,纵身跃入河中。
河水冰凉,冲淡了肩头的灼痛。
他划水时运转地脉导引术,内力循环不息,竟不觉疲惫,很快追上众人。
五人在荒滩上岸时,货船已烧成巨大火团,缓缓沉入河心。
火光映红半片河面,也照亮了岸上芦苇丛中惊起的夜鸟。
老陈瘫坐在泥滩上,望着沉船方向,喃喃道:“三十年的船……没了……”
韩十三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塞给老陈:“这些够买条新船。今夜之事,还望老丈守口。”
老陈看着银票面额——五百两,够买两条新船还有余。
他沉默片刻,将银票仔细折好收进怀里,起身对众人抱了抱拳:“老汉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诸位保重。”
说罢,转身踉跄走入芦苇深处,很快不见踪影。
“他会不会报官?”沈星魂低声问。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韩十三摇头,“他收了钱,就不会多事。”
“况且赵家和玄机阁的事,寻常百姓躲还来不及,哪会主动招惹。”
程墨轩拧着湿透的衣角,忽然道:“那个白夜说的话……可信吗?”
“半真半假。”韩十三沉吟,“玄机阁想阻止我们去一品居,这是真。但说那里有棺材,可能是恐吓,也可能是实话。”
孤狼检查饮血刀。
刀身被火燎得微烫,但暗红纹路依旧清晰。
他收刀入鞘,看向东方天际——那里已泛起鱼肚白。
“离金陵还有多远?”他问。
“约莫八十里陆路。”韩十三估量道,“若走小道避开官道,一天半可到。但赵家既已在此设伏,前路恐怕还有关卡。”
“那就闯过去。”铁狼包扎着臂上新添的伤口,咧嘴一笑,“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众人稍作休整,将湿衣拧干,趁着天色未明,钻进岸边树林。
韩十三辨明方向,领着众人沿一条猎人踩出的小径向南而行。
林深露重,晨雾弥漫。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传来溪流声。
到溪边时,天色已亮,林中鸟雀啁啾,仿佛昨夜的血火厮杀只是幻梦。
五人掬水洗脸,又摘了些野果充饥。
程墨轩坐在溪边石上,从怀中取出那拼合的两半青铜残片,借着晨光细看。
“看出什么了?”孤狼走到他身边。
程墨轩指着残片上几处细微刻痕:“这些不是山水纹,是古篆的变体。”
“我父亲教过我一些,这几个字应该是……‘地脉枢机,唯德者居’的后半句。”
“前半句是什么?”
“不知道。”程墨轩摇头,“但我记得父亲说过,这两半残片合起来,是一把‘钥匙’。”
“开什么的钥匙?”
“他没细说。”程墨轩抬起头,“只说是凌伯父当年郑重托付的,关系到一件极大的秘密,甚至可能动摇江湖格局。”
韩十三闻言走近,接过残片仔细端详:“这纹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韩先生见过?”沈星魂问。
韩十三皱眉思索良久,忽然道:“三十年前,我还是个少年时,曾随师父拜访过少室山藏经阁。”
“阁中有幅古画,画的是前朝地理堪舆图,图上的山脉走向标记,与这残片上的纹路有七分相似。”
“地理堪舆图?”孤狼心中一动。
“不错。”韩十三将残片对着阳光,“你们看,这些曲线不是随意雕刻,而是有规律的——这里是山脊线,这里是河道,这里是地脉交汇点。这半块残片描绘的,应该是金陵附近的地脉走势。”
他手指划过一处特别密集的曲线交汇处:“若我猜得没错,这个点,就是地脉枢纽所在。而‘一品居’,很可能就建在这个点上。”
众人心头一震。
若真如此,那一品居就绝非寻常酒楼。
凌绝尘将线索留在那里,必有其深意。
“地脉枢纽……”程墨轩喃喃,“玄机阁要找的,莫非就是这个?”
“恐怕不止。”韩十三神色凝重,“玄机阁传承千年,阁中秘典无数,对地脉之力的研究远超江湖各派。他们寻找衍象盘和地脉导引术,绝不会只是为了收藏。”
正说着,林中忽然传来一声冷笑:
“说得不错。”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飘忽不定,分不清来源。
五人瞬间起身,背靠背结成圆阵。
饮血刀、弯刀、软剑齐齐出鞘,韩十三双指并拢,截脉指蓄势待发。
“玄机阁办事,闲人退散。”那声音继续道,“留下残片和凌家小子,其余人可活。”
话音未落,林中忽然射出数十点寒星!
不是暗器,是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泛蓝,显然淬毒。银针铺天盖地,覆盖方圆三丈,根本无处可躲。
韩十三厉喝:“伏地!”
五人同时扑倒,银针擦着后背飞过,钉在树上、石上,发出“嗤嗤”轻响,冒起缕缕青烟——剧毒腐蚀!
紧接着,六道灰影从林中扑出,手持奇门兵器:钩、镰、鞭、刺、拐、铲,每人兵器不同,却配合默契,瞬间将五人分割包围。
“玄机阁,六合阵!”韩十三脸色大变,“不可硬拼,冲出去!”
但六人阵法已成。
钩锁下盘,镰割咽喉,鞭缠兵刃,刺攻要害,拐封退路,铲扫双腿——六人如一体,攻势连绵不绝。
铁狼刚架开一钩,侧面镰刀已至;沈星魂软剑缠住长鞭,背后的短刺已刺向后心;孤狼一刀劈退铁铲,脚下却被钩锁缠住脚踝!
危急关头,林中忽然传来一声清越长啸。
啸声如鹤唳九天,穿透林雾。
六名灰衣人闻声齐齐一震,攻势稍缓。
就在这瞬息之间,一道青影如电射入战圈!
那人空手而来,却比刀剑更利。
他左手一拍,震开铁镰;右指一弹,击偏短刺;足尖连点,踢飞钩锁。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转眼间已破开六合阵一角。
六名灰衣人惊退数步,为首者厉声道:“来者何人?敢管玄机阁的事!”
青影站定,是个青衫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清癯,双目却亮如晨星。
他负手而立,淡淡道:
“老朽,苏梦枕。”
六名灰衣人齐齐变色。
“苏家……苏梦枕?!”为首者声音发颤,“你……你不是已经……”
“已经死了?”苏梦枕微微一笑,“江湖传言,岂可尽信。”
他转向孤狼,目光落在他脸上,仔细端详,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你……就是凌绝尘的孩子?”
孤狼握紧刀柄:“是。”
苏梦枕点了点头,又看向程墨轩,看到他手中残片,轻叹一声:“二十年了……到底还是来了。”
他转身,面对六名灰衣人:“回去告诉你们阁主,金陵苏家,还没死绝。这人,我保了。”
六人对视一眼,忽然同时掷出烟雾弹,待烟雾散尽,林中已空无一人——竟是逃了。
韩十三松口气,上前抱拳:“多谢苏前辈援手。晚辈韩十三,这位是凌孤狼,程毅之子程墨轩,铁狼,沈星魂。”
苏梦枕一一扫过众人,最后目光回到孤狼身上:“你母亲可好?”
孤狼浑身一震。
“你……认识我母亲?”
“何止认识。”苏梦枕眼中泛起追忆之色,“苏云袖,是我侄女。”
(第一百八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