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晨光越发明亮，将三人脸上的沉默照得格外清晰——周明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单上的条纹。
张浩把头转向墙壁，耳朵尖微微泛红；林默则盯着自己缠着纱布的手腕，那里的蛰痕最深，此刻正隐隐发烫，像有个细小的火苗在皮肤下游窜。
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同时也越来越近，查房的医生带着两名护士推门进来。为首的医生姓陈，戴着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温和却锐利。
他先翻看了三人的病历本，又俯身检查伤口，指尖刚触碰到周明胳膊上的红肿处，周明就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喉结滚动着没敢出声。
“蜂毒的后劲大，疼是正常的。”陈医生收回手，语气平静却带着安抚的力量，“不过看你们的肿胀程度，比昨晚刚来时消了不少，输液和药膏起作用了。”
他又看了看输液管里缓缓滴落的药液，“再治疗两天，只要不出现过敏反应，就能出院了。”
护士来换药时，林默看着棉签蘸着淡黄色的药膏划过皮肤，冰凉的触感暂时压下了灼痛，可当药膏渗入伤口，那种尖锐的痒痛又卷土重来，他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周明在旁边疼得轻哼，却还不忘打趣：“昊子，你刚才龇牙咧嘴的样，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
张昊正被护士按着后背涂药，疼得倒吸凉气，闻言翻了个白眼：“你也好不到哪去，刚才护士碰你胳膊时，你脸都白了。”话虽带刺，眼里却没什么恶意，反倒有种同病相怜的默契。
陈医生在一旁听着他们斗嘴，镜片后的目光柔和了些，等护士换完药，他推了推眼镜，“我已经报了警，治安司的人应该快到了，你们好好跟他们说说经过。”
听到“报警”两个字，林默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周明和张浩。三人目光在空中撞了个正着，像三滴落在宣纸上的墨，瞬间晕开一片复杂的涟漪。
周明的喉结先动了动，眼里那层彻夜未散的焦虑似乎被这两个字凿开了道缝——有释然，却不全是轻松。
他攥着被单的手松了半分，指尖仍在微微发颤。苏晓晓还在IcU里躺着，每分每秒的监护仪滴答声都像敲在他心上。
此刻“报警”像根浮木，让他在自责的漩涡里稍稍稳住了些，却又怕这根木头不够结实，撑不起背后那摊浑水。
张昊的眉头皱了皱又缓缓舒展，嘴角抿成的直线也柔和了些。只把目光落回自己缠着纱布的手腕，那里的灼痛似乎更清晰了些。
林默的视线在两人脸上打了个转，最终落回陈医生平静的侧脸。他长长地、无声地吐了口气，像是把肺里积了一夜的浊气都排了出去。
医院的责任他们不敢奢求，可苏晓晓和赵磊躺在里面，李亮和王浩至今下落不明，这些事总要有个体面的说法。
治安司的介入像道光，他说不清，只觉得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好像被人从中间劈了道缝，一半悬着，一半落了地。
三人没说话，只是彼此的眼神多停留了片刻，像在交换一份无声的默契——不管接下来会面对什么，总算有了个可以往前挪步的方向。
窗外的晨光恰好漫过病床栏杆，在他们交叠的影子上，投下一片明明灭灭的光斑。
“没过半小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随即被推开，三名身着深蓝色制服的治安人员走了进来。
为首的男人看着四十岁上下，肩宽背厚得像座铁塔，把不算宽敞的病房门都衬得窄了些。
他下颌线绷得像块冷硬的钢板，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窝不算深，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盘旋在高空的鹰隼，扫过之处都带着股穿透力，仿佛能把人心底的事都看穿。
胸前的治安徽章被晨光斜斜照到，折射出一道冷冽的光，落在他制服第二颗纽扣上。
“我是省城治安司治安大队的队长，程峰。”他开口时声音低沉，像磨过的砂石，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目光稳稳落在病床上的林墨身上。
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名队员。男队员看着二十七八岁，个子中等，微胖，脸上带着点憨厚相，只是眼下的青黑透着倦意。
他头发剪得短短的，额前几缕碎发被汗水浸得贴在皮肤上，手里紧紧攥着个皮质笔录本，本子边缘有些磨损，封面隐约能看到“治安记录”四个字的烫金印。
他叫钱磊，站在赵铁军侧后方半步，眼神有点无措地在病房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自己的鞋尖上。
女队员周晴则显得利落许多，大约二十五六岁，梳着高马尾，发尾利落地点在肩甲处。她穿着和男队员同款的制服，却显得更合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白皙但结实的手腕。
脸上没化妆，皮肤是健康的浅蜜色，眉峰微微上挑，带着点英气。走到病房中央时，她的目光在林墨脸上停顿了几秒——到露在被子外的、打着点滴的手，最后落回林墨的眼睛，像是在默默记下什么细节。
众人来到院方腾出的一间小型会议室，程峰让队员在桌前摆好笔录本，自己则坐在林默三人对面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请你们把从进山开始，一点一点说清楚，不要漏掉任何细节。”
林默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涩意。他抬眼看向程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慢慢铺展开来——
“我们几个都对探险有点兴趣，秋巡假期前几天，我们在群里聊清溪县山里一处疑似陨石坑的地方，越聊越起劲，最后约好组队去看看，我们五个就这样约定了行程……林默缓缓讲述这这一路的遭遇。
从出发时的兴高采烈，到进山后逐渐浓重的雾气；从在密林里发现那两个蒙尘的背包，到宿营时突然窜出的毒蛇，到苏晓晓倒下时那声微弱的呻吟……；从蜂群如黑云压境般的突袭。
林默的声音时快时慢，讲到惊险处，尾音会不自觉地发颤，讲到同伴的伤势，又会刻意放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程峰三人听得专注。钱磊的笔尖在笔录本上沙沙游走，偶尔遇上模糊的细节，会停下笔咬着笔杆皱眉，等林默往下说时再猛地低头补上。
周晴则抱着手臂靠在桌沿，目光时不时扫过林默苍白的脸，又掠过旁边攥紧拳头的周明，以及眼神飘忽地盯着窗棂的张浩，审视里藏着几分探究。
程峰始终没插话，指尖在桌面轻轻叩击，节奏忽快忽慢，眉头随着林默的讲述时松时紧，视线像探照灯似的，在三个年轻人脸上轮流打转，眼尾偶尔会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等林默话音落下，程峰指尖的轻叩也停了。他身体微微前倾，指节在桌面上顿了顿，声音比刚才沉了几分：“几个细节再确认下。那两个背包，除了压缩饼干和笔记本，能看出主人身份的物件也全部都丢弃在你们的营地了？”
周晴立刻抬笔，钱磊也停下动作，三人的目光一同落在林默脸上，小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被这道问题凝住了。
林默的呼吸猛地顿了半拍，程峰的问题像颗石子投进刚平复的湖面，瞬间搅起一圈慌乱的涟漪。他张了张嘴，喉结在颈间滚动了两下，才发现自己竟有些发不出声音。
怎么会忘了这些？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懊悔就像藤蔓似的缠上心口。他确实没想到程峰会揪着那两个背包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