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十年二月
东南季风裹着咸湿的海气,卷过澎湖列岛的妈宫港。
陈敬源立在东风号的艉楼,望着港内穿梭的渔船与商船。这艘三千石福船,是陈家耗费重金打造的远洋利器,船身漆成枣红,船头镶着狰狞的铜兽首,船舱里满载苏杭绸缎与景德镇细瓷,本是要运往吕宋换取金银香料,却因途中淡水将尽,不得不在此停泊补给。
“公子,淡水已经补满,木料也备妥了,只是港里的牙人说,熟悉南洋针路的老水手都被袁进的人掳走了。”
老水手王老轨喘着气爬上艉楼,花白的胡须上沾着细碎的海盐,声音里满是焦虑。
陈敬源心中一沉。袁进、李忠的名号,他早有耳闻。这伙海盗盘踞台湾北港,专在澎湖至吕宋的航线上劫掠商船,手段狠辣,官府几次围剿都铩羽而归。
他正想开口吩咐起锚,避开这是非之地,眼角余光却瞥见港外驶来三艘乌黑色的快船。船身狭而长,船头架着两门生铁小炮,船舷上站满袒胸露臂的汉子,个个腰挎倭刀,目露凶光。最前头那艘船的桅杆上,挂着一面破烂的黑旗,旗上绣着歪歪扭扭的“袁”字。
“不好!是袁进的船!”
王老轨脸色煞白,一把抓住陈敬源的胳膊,
“公子,快下令起锚,咱们赶紧走!”
陈敬源当机立断,朝着甲板嘶吼:
“起锚升帆!火炮备位!掣电铳准备!”
东风号上的十余名船工顿时手忙脚乱起来,绞盘嘎吱作响,沉重的铁锚缓缓升起,两面白帆被风灌满,鼓成饱满的弧形。可港内水道狭窄,船只密集,东风号体型庞大,一时竟难以掉头。五十余位护卫马上填装弹药,列阵以对。
不过片刻,三艘海盗快船便如饿狼般扑来,将东风号困在中央。
为首快船的船头,立着两个汉子。左边一人身材魁梧,满脸横肉,一道刀疤从眼角斜劈至下颌,正是匪首袁进;右边一人身材瘦削,目光阴鸷,手里把玩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倭刀,便是李忠。
“嗬!好一艘肥船!”
袁进的嗓门像破锣,震得人耳膜发疼,他指着东风号的船舱,放声大笑,
“看这船型,定是满载绸缎瓷器!兄弟们,今日发大财了!”
李忠冷笑一声,扬声道:
“船上的人听着!弃船投降,饶尔等一命!若敢反抗,便把你们扔进海里喂鱼!”
甲板上的船工们面面相觑,不少人脸上露出惧色。王老轨紧紧握着腰间的短刀,沉声道:
“公子,这伙人凶残成性,投降也是死路一条!咱们东风号有足够炮火,船身坚固,未必不能拼上一拼!”
陈敬源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舱内的十二门火炮,又望向船外虎视眈眈的海盗。他深吸一口气,走到船头,朝着袁进、李忠朗声道:
“在下陈敬源,苏州府陈家子弟!此番南下南洋,只为通商,并无冒犯之意!愿奉上白银五百两,买路钱孝敬二位当家,还望行个方便!”
袁进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仰天大笑:
“苏州陈家?不过五百两?打发叫花子呢?”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长刀,刀尖直指陈敬源,
“我要你船上的全部货物,再加上这艘船!识相的,赶紧滚下来受降!”
李忠在一旁阴恻恻补充:
“陈公子,你这艘三千石福船,可是难得的好船!归顺我们,保你吃香喝辣,不比在海上颠沛流离强?”
陈敬源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知道,今日之事已是不死不休。他转身朝着船工们喝道:
“兄弟们!陈家养你们多年,今日便是报恩之时!开炮!”
“轰!轰!轰!轰!”
十二声巨响接连炸响,十二门炮同时发射,铁弹带着呼啸声朝着海盗船飞去。为首那艘快船躲闪不及,船舷被一枚铁弹击中,木屑飞溅,几个海盗惨叫着掉进海里。
“反了!反了!”袁进气得暴跳如雷,怒吼道,
“给我攻上去!登船!”
三艘海盗船立刻朝着东风号冲来,船上的海盗张弓搭箭,火铳齐鸣,箭矢与铅弹如雨点般落在东风号的甲板上。
一轮炮鸣后,五十位护卫拿起掣电铳向靠近的海盗射击,一时想要登船的海盗如饺子般落水
“首领!他们人太多了!我们靠近不了,兄弟们撑不住了!”
一位海盗嘶吼着,声音里满是绝望。
“他妈的,这是什么船,怎么这么多火器,不是大明官船吧”
李忠气急败坏的喊道,看着自己不断落水的水下
“后撤,快后撤,对方火力太强了”
就在这危急关头,突然瞥见海盗的船极速后退
护卫们虽不解其意,却还是依言开火。看到海盗船后退,再次给火炮填装弹药
“不好!他们要开炮,快走”李忠失声惊呼。
袁进的快船本就受损,哪里能跑的起来,只听“咔嚓”一声巨响,一颗炮弹落在了船尾,海盗船的船舷被撞出一个大洞,海水汹涌而入。
“快跳船!”袁进嘶吼着,率先跳入海中。李忠见状,也顾不得劫掠,带着残部仓皇跳船,朝着另外两艘快船游去。
陈敬源望着袁进等人狼狈逃窜的身影,瘫坐在甲板上,大口喘着粗气。夕阳的余晖洒在海面上,将海水染成一片猩红,与甲板上的血迹交织在一起,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王老轨捂着流血的胳膊,走到陈敬源身边,声音嘶哑:“公子……咱们……咱们赢了。”
陈敬源点点头,望着远方的海天相接之处,眼中闪过一丝后怕,却又多了几分坚毅。南洋之路,果然凶险万分。但他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要能抵达吕宋,打开陈家的商路,今日的血与险,便都值得。
夜色渐浓,妈宫港恢复了平静。东风号的船舱里,灯火摇曳,船工们忙着修补船身,伤口上的血腥味与海水的咸腥味混杂在一起,成了这个暮春之夜,最刻骨铭心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