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手挣扎着,从那张由整块寒玉雕琢而成的石床上坐起。
百年沉疴,一朝尽去。鬼手只觉得,整个人,都仿佛轻了十斤,连每一次呼吸,都变得顺畅、甘甜起来。
鬼手看着那个,正背对着自己,专心研究着玉盒中那条尸蛊的青衫背影,那只完好的独眼中,充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敬畏与感激。
“先生……大恩不言谢。”鬼手挣扎着,想要下床行礼。
“躺着吧。”吴长生淡淡地说道,没有回头,“你的诊金,还没付。”
鬼手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是啊。
自己这条命,便是最好的诊金。
“从今往后,但凡先生有所驱使,老夫,万死不辞。”鬼手郑重地说道。
吴长生点了点头,将那只封印着尸蛊的玉盒,收了起来。
“我只要,我该知道的。”
“关于‘仙’的一切。”
鬼手挣扎着,披上一件外衣,走到了石室的尽头。那只机关手臂,在石壁的某个位置,以一种极其复杂的顺序,按动了几下。
“轰隆隆……”
整面石壁,竟缓缓地,向内缩去,露出了一个,幽深黑暗的密室。
鬼手从密室中,捧出了一个,由玄铁打造的、沉重的盒子。
“先生,这,便是老夫,压箱底的所有秘密了。”
鬼手将盒子,放在吴长生面前,打了开来。
盒子里,没有金银,没有秘籍。
只有三件,看上去,毫不相干的,零碎物件。
一块,只有巴掌大小、上面刻着几个早已无法辨认的鸟虫文的,龟甲残片。
一张,似乎是从某块巨大石碑上,拓印下来的,拓片。
以及,一卷,不知是用何种丝绸制成的、早已泛黄的,残破书卷。
“先生,您要找仙,这个字,太大了。”鬼手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沙哑,“老夫在这鬼市,经营百年,也只敢说,摸到了一点,关于仙的,皮毛。”
鬼手,先是拿起了那张拓片。
“这张拓片,是老夫年轻时,从一个盗墓贼手中,收来的。据那人说,是从始皇帝焚书坑的遗址附近,一座更古老的、不知名的小型祭祀坑里,挖出来的。”
“上面的文字,是一种介于大篆与小篆之间的字体,记载的是,一场求雨的祭祀。但其中,提到了一个词——坠星之地。”
然后,鬼手,又拿起了那块龟甲残片。
“这块龟甲,比那拓片,年代更久远,至少,是三千年前,夏商时期的东西。是老夫,花了半副身家,从一个西域胡商手里买来的。上面的鸟虫文,老夫找了全天下最顶尖的古文字大家,也只破译出了,寥寥数语。”
鬼手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星陨于野,天火燎原,有神人,自天外而来。”
“而这龟甲被发现的地方,经过老夫多年的考证,与那坠星之地的祭祀坑,在舆图上,是同一个位置!”
吴长生静静地听着,心中,却已是将这两条线索,穿在了一起。
“所以,你的意思是……”
“老夫怀疑,所谓的坠星之地,便是上古时期,一位仙人,降临此界的地方!甚至,可能留下了什么,仙家的传承!”鬼手的独眼之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而这个地方,一定,被始皇帝赢玄,发现了!”
鬼手的声音,陡然压低,说出了一个,足以让天下所有史官,都为之疯狂的秘密。
“先生,您以为,当年始皇帝,为何要焚书坑儒?”
“焚书,是为了禁绝思想。但坑儒,却不是。”
“那四百六十名,被坑杀的,皆是当世有名望、有风骨、胸中有浩然之气的大儒!”
“始皇帝,并非只是为了坑杀那些儒生。真正的目的,是以那四百六十名大儒的浩然之气、以及临死前的滔天怨气,作为一场,规模空前的血祭,去冲击、去镇压那‘坠星之地’上面,可能存在的,某种,古老的禁制!”
吴长生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推论,太过惊世骇俗。
但吴长生知道,以赢玄晚年那偏执疯狂的性格,绝对,做得出这种事。
为了长生,赢玄,早已是,不疯魔,不成活。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自然是失败了。”鬼手惨笑一声,“那等仙家禁制,岂是凡人血祭,可以撼动的。据说,坑儒之后,那片地方,天降血雨,鬼哭神嚎了整整一个月。始皇帝,也因此,元气大伤,从此,再不敢踏足那片不祥之地。”
鬼手,最后,拿起了盒子里的第三件东西。
那是一块,只有半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石头碎片。
碎片,非金非铁,入手,却有一种奇特的温润感。其上,用一种古朴的工艺,雕刻着一个,龙首象身的奇异徽记。
“这第三件东西,便是那盗墓贼,从主墓室那具古蜀王尸骸的手中,硬生生,掰下来的。”鬼手的语气,有些感慨,“老夫研究了数十年,也不知其具体用途。只知道,此物,水火不侵,坚不可摧。”
“最重要的是,”鬼手的独眼,闪过一丝精光,“此物,应该就是传说中,那颗坠星的一部分。一块,来自于天外的神石碎片。”
“老夫还发现,这些年,江湖上,有一个人,一直在暗中寻找,这种材质与徽记的神石碎片。”
“那人是谁?”吴长生问道。
“一个,真正的武痴。也是当今江湖,公认的,最有希望,能打破先天桎梏的,绝顶天才。”鬼手缓缓说道,“那人,名为燕十三。”
“燕十三?”
“没错。一柄剑,一壶酒,独行天下,痴迷于剑,也痴迷于,武道之巅的风景。老夫猜想,那焚书坑下的古蜀王陵,其核心,便是那神石的本体。而这枚碎片,或许,就是开启核心机关的,关键信物。”
吴长生接过那枚温润的神石碎片,点了点头。
线索,已经足够了。
“先生,这,便是老夫,压箱底的所有秘密了。”鬼手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那地方,凶险无比。不仅有前朝的机关,更有始皇帝的血祭怨念,再加上当年那位‘仙人’可能留下的禁制,可以说是,九死一生。”
吴长生将所有东西,都收了起来。
“你的诊金,我收下了。”
吴长生转过身,向着石室外走去。
“先生!”鬼手在身后,恭敬地喊道,“还请,留下名号,以便老夫,日后报答!”
吴长生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
“山野之人,何来名号。”
话音落下,吴长生的身影,已消失在黑暗的通道之中。只留下鬼手一人,看着那空荡荡的门口,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