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掉在船底，当啷一声，脆得扎耳朵。蓝色的血珠子顺着胳膊往下淌，滴在破木板上，晕开一小片诡异的颜色。疼，但更他妈的是那股子烧心的躁恨，没地方撒，憋得人想炸开。
岚瘫对面，哭得没声儿了，就肩膀一抽一抽，眼珠子通红，死盯着船底板，像要给那瞅出个洞来。
我喘着粗气，喉咙眼乾得冒火，舔了舔裂口的嘴唇，一股铁锈味儿。没管那还在渗血的胳膊，任由它自个儿慢慢收口，肉芽蠕动的麻痒感让人想挠。
“现在…怎麽办？”岚哑着嗓子问，声音飘忽得像随时要断气。
我没吭声。能怎麽办？前有狼後有虎，身上还挂着个招灾的灯塔。这片海，这天，这世道，处处都想把我们生吞活剥了。
沉默像块湿透的破布，闷头盖脸地压下来。只有海浪单调地拍着船帮，一下，又一下，催命似的。
过了不知道多久，日头毒起来了，晒得船板发烫，空气里一股咸腥混着铁锈的怪味儿，吸进肺里都拉嗓子。渴，饿，累，但谁也没动弹。陈子豪那张灰败的脸就在眼前晃，还有那老头惊恐绝望的眼神。
不能就这麽瘫着等死。
我猛地站起身，船晃了一下。岚吓得一激灵，抬头看我，眼神里全是戒备。
“找水。”我声音乾巴巴的，没看她，自顾自走到船头，捡起那个破铁皮桶——之前从废船上顺来的——开始往外舀积在船底的脏水。动作机械，一下一下。
岚看了我一会儿，也默默爬起来，拿起另一块破布，蘸着那点咸涩的海水，擦拭陈子豪躺过的地方那点已经发黑的血渍。动作很轻，很慢，像怕惊扰了什麽。
忙活完，俩人又瘫回去。屁用没有，还是渴，还是饿。
我盯着海面，脑子里乱糟糟的线头缠成一团。守夜人…清道夫…蓝血…陈子豪没说完的话…那老头恐惧的眼神…像走马灯一样转。
“守夜人…”我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吓自己一跳，“陈子豪说…别信他们。他们才是…才是什麽？”
岚猛地抬头，眼神闪了一下，又迅速黯淡下去：“不知道…他没说完…”
“那老头也怕我们…怕这蓝血…”我抬起胳膊，看着皮肤下那若隐若现的流光，“这玩意儿…到底是什麽？为啥他们都知道？还他妈都这反应？”
岚摇头，脸色苍白：“我只知道…‘守夜人’自诩是阴影中的秩序维护者，清除一切‘不稳定因素’…他们对‘涅盘’的态度一直很暧昧，既打击，又似乎…在利用和研究。你身上的变化…对他们来说，可能是极大的威胁，也可能是…极具价值的样本。”
样本。又是样本。我他妈听这词儿就反胃。
“清道夫呢？又是哪冒出来的？”
“没听说过…”岚眉头紧锁，“看装备和行事风格…不像任何已知势力。倒像是…某种私人武装，或者…某个秘密项目的清洁队。”
秘密项目？我心里一动，想起刑天那老鬼搞的“涅盘”，还有“灯塔”底下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这潭水，比他妈想的还深还浑。
线索乱麻一样，理不出头绪。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冲我这身蓝血来的。
正烦躁着，岚忽然“咦”了一声，指着远处海面：“那是什麽？”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眯眼看去。海天交接处，有个极小的黑点，不像船，也不像岛，一动不动。
“海鸟？垃圾？”我没好气。
“不像…”岚撑着船帮极力远眺，“好像…是个浮标？或者…灯塔的残骸？”
浮标？这鬼地方还有航标？
心里那点死灰一样的指望又冒了点火星子。有浮标，就说明可能有航道！有航道，就可能有船！
“划过去看看！”我抓起桨。
岚也来了点精神，帮忙一起划。船慢悠悠地朝那黑点挪。距离拉近，看清了，还真是个废弃的导航浮标，锈得不成样子，半沉半浮，顶上的灯早就烂没了。但这玩意儿出现在这，本身就是个信号。
绕着浮标转了两圈，没发现别的。失望像冷水，又把那点火星子浇灭了。
“白高兴…”岚泄气地放下桨。
我没说话，盯着浮标水线以下那部分。常年浸泡，挂满了乱七八糟的海藻和贝类，但好像…有个人为的划痕？像是什麽东西经常摩擦留下的。
我俯下身，伸手去摸那粗糙的金属表面。手指触到一道异常光滑的凹槽，像是被什麽东西反复摩擦出来的…轨道？
心里猛地一跳！
“这不是废的！”我脱口而出，“这他妈是个标记！水下有东西经常从这过！”
岚一愣，也凑过来看，脸色变了：“你是说…水下航道？！”
对！只有潜艇或者某种深水运输器，才会需要这种隐蔽的标记点！这浮标是个水下信标！
这发现让绝望的死水里终於起了点波澜。有水下航道，就意味着这附近有秘密站点或者频繁的运输活动！不管是谁的，都是线索！
“找找看！附近肯定还有！”我压着兴奋低吼。
我们以这个浮标为中心，开始一圈圈扩大范围搜索。眼睛都快瞅瞎了，总算在几百米外，又找到一个类似的、更隐蔽的锈铁桩子，同样有摩擦痕迹。
方向大致指向西南。
赌一把！
我们调整方向，沿着这隐晦的指引往前划。桨都快抡冒烟了，饿和渴暂时被抛到脑後。
划了不知道多久，日头都偏西了，远处海面上，终於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黑影。不是船，像是…一个极小的礁岛，或者人工建筑？
越近，轮廓越清晰。那是一个孤零零矗立在海面上的、锈迹斑斑的钢铁平台，像是某种废弃的海洋监测站或者小型钻井平台。体积不大，但看起来结构还算完整。平台下方水线处，能看到一个明显的、黑洞洞的入口，像是潜艇对接的舱门！
水下航道的终点？！
我们压下激动，小心翼翼地把艇划到平台阴影底下，靠着冰冷的钢铁支柱停下。上面静悄悄的，一点动静没有。
“怎麽上去？”岚低声问。平台离水面还有三四米高，湿滑的钢铁墙壁根本无处攀爬。
我抬头仔细观察。墙壁上有一些锈蚀的管道和支架凸起，勉强可以落脚。但风险极大。
“我上去看看。”我把匕首咬在嘴里，活动了一下手脚。蓝血带来的力量和恢复力，让这种攀爬多了点底气。
“小心点！”岚紧张地叮嘱。
我点点头，抓住一根粗壮的锈管，开始往上爬。手指扣进冰冷的、粗糙的金属缝隙里，脚下寻找着细小的凸起。好几次差点滑脱，全靠一股狠劲硬撑上去。
终於爬到平台边缘，手臂发力，翻了上去。落地无声，迅速蹲下，警惕地扫视四周。
平台不大，中央有个锈死的舱门，旁边散落着一些废弃的设备零件，蒙着厚厚的灰和海盐结晶。确实像废弃了很久。但空气里…似乎有股极淡的、不同於海风锈味的…油味儿？还是机油味？
我凑到那舱门边，耳朵贴上去听。里面静悄悄的。试着推了推，纹丝不动，从里面锁死了。
绕到平台另一侧，发现一个通风管道口的铁网有些松动，边缘有被撬过的痕迹。心里一动，用力掰开铁网，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钻入的黑洞。
钻进去。里面是狭窄的、布满灰尘的管道。爬了十几米，前面出现光亮和更大的空间。是一个设备层，同样积满灰尘，但某些仪表盘的指示灯…居然亮着微弱的绿光？！虽然蒙尘，但显然还有极低的电力维持！
这地方没完全废弃！
心提了起来。我悄无声息地落地，贴着墙根移动。找到一个向上的铁梯，爬上去，推开一道虚掩的防火门。
门後是一条昏暗的金属走廊。空气里那股机油味更明显了。走廊一头传来极其轻微的、规律的嗡鸣声，像是某种大型设备在低功率运行。
我屏住呼吸，猫腰摸过去。走廊尽头是一个观察窗，里面透出蓝幽幽的光。
凑到窗前往里看——是一个不大的控制室！几个屏幕亮着，显示着复杂的数据流和波形图！房间中央，一个穿着蓝色工装、背对着我的人，正坐在控制台前，似乎在监控着什麽！
有人！
看背影，不像武装人员。
我心里飞快盘算。硬闯？还是…
控制室的门突然嘀一声轻响，滑开了。另一个同样穿着工装、拿着平板电脑的人走了进来，对里面那人说：“三号线路波动异常，备用泵启动了。‘货物’状态稳定，但输送压力得下调零点五个帕。”
“收到。调整完毕。让下面准备接收，三十分钟後对接。”控制台前的人头也不回地应道。
货物？对接？下面？
他们在操作什麽？水下运输？
我正琢磨，拿平板那人忽然转头，似乎要往外走！
糟！要撞上！
来不及多想！我猛地後撤，想躲回防火门後！动作快了点，脚下踢到一个松动的金属块！
哐当！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谁？！”控制室里两人瞬间警觉！转身，手摸向腰後！他们有枪！
跑！
我转身就往回狂奔！
“站住！”身後传来厉喝和追来的脚步声！还有拉枪栓的咔哒声！
冲到防火门，一把拉开钻进去，反手狠狠关上！同时听到子弹打在金属门上的砰砰声和闷响！
沿着铁梯飞快下滑，钻回通风管道，手脚并用往外爬！
身後追兵的声音和脚步声紧跟而来！
冲出通风口，直接从平台边缘跳下海！噗通！
“飞机！”岚在下面惊呼！
“快走！有埋伏！”我从水里冒头，嘶哑地吼，手脚并用爬上快艇！
岚拼命划桨！快艇窜出去！
平台上方出现几个人影，举枪射击！子弹噗噗打在周围水里！
我们藉着平台阴影和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玩命狂划，总算拉开距离，逃出了射程。
瘫在艇里，喘得像两条濒死的鱼。
“怎麽回事？”岚惊魂未定地问。
“那地方…是个幌子！”我抹了把脸上的海水，喘着气，“表面废弃，底下他妈的有活儿！他们在用水下航道运‘货’！不知道运的什麽鬼东西！”
虽然差点折里面，但这发现至关重要！一个秘密的中转站！一条隐蔽的运输线！这背後肯定有大鱼！
“货？”岚眉头紧锁，“会是什麽？军火？物资？还是…”
她没说下去，但眼神里的恐惧说明了一切。还能是什麽？人？或者…更可怕的东西？
我想到“涅盘”，想到那些怪物，胃里一阵翻腾。
必须搞清楚他们运的是什麽！这可能是撕开所有谜团的突破口！
但怎麽搞？那地方戒备不算森严，但我们就两个人，一条破船，杀回去就是送死。
正一筹莫展，岚忽然指着远处海面：“你看！有船！”
我心里一紧，以为追兵开船来了。顺着看去，却是一艘中等大小的、看起来很普通的货轮，正慢悠悠地朝着…那个平台的方向驶去？但它保持着一定距离，像是在等待什麽。
“是接应的船？”我眯起眼。
货轮甲板上能看到几个船员在活动，看起来松松垮垮，不像有防备。
一个疯狂的念头猛地冒了出来。
“岚，”我转头看她，眼神发亮，“敢不敢再赌一把大的？”
岚愣了一下：“你想干什麽？”
“摸上那艘货轮！”我压低声音，“他们肯定是去接‘货’的！跟着他们，就能知道这条线通到哪！背後是谁！”
岚倒吸一口凉气：“你疯了！那船上至少十几号人！我们怎麽上去？上去怎麽藏？”
“等天黑！”我咬牙，“趁他们接货的时候，从水下摸过去，爬锚链或者别的地方溜上去！富贵险中求！不然在这海上漂着也是等死！”
岚脸色变幻，显然被这疯狂的计划吓到了，但眼里的绝望慢慢被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取代。她看了一眼陈子豪之前躺过的地方，又看了看我胳膊上已经癒合得只剩一道浅粉痕的伤口，重重一点头：“好！赌了！”
夜色很快笼罩下来。那艘货轮果然在距离平台几海里的地方下锚停船，熄了大部分灯火，像头潜伏的巨兽，静静等待。
我们把小艇远远绕开，从下风处悄悄潜水靠近。冰冷的海水刺得皮肤生疼。靠着蓝血带来的那点夜视能力和憋气时间，我们像两条鬼影，摸到货轮巨大的船体旁。
巨大的铁锚链从锚孔垂下，没入漆黑的海水。就是它了！
我们抓住冰冷粗糙的锚链，一点点往上爬。手掌被铁锈割破，血混着海水往下淌。爬得异常艰难。
快到水面时，能听到甲板上传来的说话声和脚步声。我们屏住呼吸，贴在船体阴影里。
等了一会儿，趁着一阵海浪声掩盖，我们猛地发力，翻过船舷，滚进一堆盖着苦布的货物後面！
心脏跳得像擂鼓。甲板上暂时没人注意到这边。
我们缩在货堆缝隙里，大气不敢出。身上湿透，冷得发抖。
没多久，远处传来轻微的引擎声。一艘小型潜航器从水下钻出，悄无声息地靠上货轮舷侧。对接，搬运…几个船员打着手电，从潜航器里抬出几个长条形的、裹得严严实实的金属箱子，看起来沉甸甸的，搬运的人动作小心翼翼。
“货”来了！
箱子被迅速运进船舱。潜航器离开。货轮起锚，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开始加速，朝着某个方向驶去。
我们成功了！混上来了！
但接下来呢？怎麽在这船上躲藏？怎麽查明这些箱子的去向？
我和岚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紧张和决绝。
这艘看似普通的货轮，正载着我们，驶向未知的、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