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来乐于沧浪亭论道,公然提出“医道即人道”,并宣布创办“医学传习所”,打破门户之见,有教无类。此消息如同巨石入水,在苏州乃至整个江南激起的波澜,远超前次破解毒计带来的震撼。
赞誉者称其为“开万世医道之新局”,“真乃杏林之幸,苍生之福”。无数寒门子弟、民间郎中,甚至一些对现有医学体系感到迷茫的年轻医者,如同朝圣般从四面八方涌向苏州,只为能获得一个入学传习所的机会。喜来乐暂居的客栈门前,每日都排起长龙,人头攒动。
然而,毁谤与阻力亦随之而来,且更为凶猛、更为赤裸。
“荒谬!简直是我医道千年未有之耻辱!”苏州城内,一家历史悠久的“保和堂”医馆内,馆主陈守拙,一位须发皆白、在苏州医行辈分极高的老医师,将手中的茶盏狠狠顿在桌上,气得浑身发抖。他便是当日沧浪亭论道上,对喜来乐质疑最力的几人之一。
“医道传承,何等神圣?岂能如贩夫走卒般,任人皆可习之?此子如此作为,将祖师爷的规矩置于何地?将我辈皓首穷经的艰辛置于何地?”
“陈老息怒。”下首坐着几位依附于保和堂的医馆掌柜,纷纷附和,“那喜来乐不过一江湖游医,仗着几分运气和诡辩之术,便敢如此妄为!若真让他这传习所办成了,我等祖传的医术、安身立命的根本,岂不都要贬值?”
“是啊,陈老,必须想办法阻止他!否则,这苏州医行,乃至江南医道,都要乱套了!”
陈守拙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阻止?自然要阻止!他已犯了众怒!我已联络金陵、杭州等地几位德高望重的同道,共同上书苏州府衙乃至巡抚衙门,弹劾喜来乐‘聚众滋事’、‘妖言惑众’、‘破坏医道传承’,请求官府查封其所谓的传习所!”
明面上的官方压力,开始酝酿。
与此同时,更深层次的黑暗也在涌动。
苏州城,一处隐秘的宅院内。
“侯爷有令,此子断不可留!传习所更是绝不能让其办成!”一个面色阴沉的中年文士,对着几名气息精悍、眼神锐利的黑衣人低声吩咐,“上次假病之计被他识破,此次不能再失手!他如今风头太盛,公开动手影响太大。等他离开苏州城,前往选址筹建传习所的路上……便是最佳时机!”
“先生放心,我等已摸清他身边护卫的底细,不过一人而已。届时布下天罗地网,定叫他有来无回!”为首的黑衣人狞笑一声,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武定侯府的杀招,已然就位。
面对这内外交困、明枪暗箭的局面,喜来乐却显得异常平静。他谢绝了苏州知府“从长计议”的委婉劝告,也婉拒了一些江南富商愿意出资赞助、但要求“入股”或指定教学内容的提议。
“传习所,旨在传道,非为牟利,更非为某一方势力培养爪牙。”喜来乐对负责具体筹备的赵振邦和韩立说道,“选址不必在繁华之地,城外清静处即可。建筑不必奢华,能遮风避雨,容师生讲习即可。首要之事,是拟定章程,明确‘有教无类,因材施教,德术并重’之宗旨。”
他将大量具体事务交给了赵振邦(负责教学与人员选拔)、韩立(负责章程制定与文书)、林婉儿(负责药材鉴别与病案整理)和石头(负责药材采购与管理)去历练,自己则专注于应对各方势力的博弈,以及思考传习所未来的核心课程设置。
这一日,喜来乐带着阿福和王凌云,亲自出城勘察了几处可能的所址,最终选定在苏州城西、靠近运河支流的一处废弃桑园。此地环境清幽,交通相对便利,且地价低廉。
返程时,已是夕阳西下,暮色四合。马车行驶在返回城中的官道上,两侧是渐密的桑林和晚归的农田,行人渐稀。
王凌云坐在车辕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全身感官已提升至极致。他早已察觉到,自出城起,便有数道若有若无的气息远远缀着。
“喜师,有尾巴,人数不少,身手不弱。”他低声向车内预警。
喜来乐在车内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意料之中。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平安回城。”
阿福顿时紧张起来,握紧了随身携带的药杵。
马车行至一处桑林最密、道路最窄的拐弯处,异变陡生!
“咻!咻!咻!”
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从两侧桑林中暴射而出!并非弓箭,而是淬了幽蓝寒光的弩箭!目标直指马车车厢与王凌云!
王凌云早有防备,身形如鬼魅般从车辕上弹起,腰间软剑已然出鞘,化作一团银光,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竟将射向车厢的弩箭大部分击落!但箭矢力道极猛,仍有漏网之鱼穿透车厢壁板,钉入车内,险之又险!
几乎在弩箭发射的同时,十余道黑影如同捕猎的恶狼,从桑林中扑出!这些人黑衣蒙面,手持利刃,行动迅捷,配合默契,显然都是经验丰富的杀手!他们分工明确,一部分悍不畏死地缠向王凌云,另一部分则直接扑向马车,意图明确——斩杀喜来乐!
“保护师父!”阿福大吼一声,挥舞着药杵冲出车厢,他虽然不通高深武艺,但常年采药爬山,力气不小,倒也暂时挡住了两名杀手。
王凌云身陷重围,剑光霍霍,每一招都直奔要害,瞬间便有两人倒地。但杀手人数众多,且悍不畏死,采用以命搏命的打法,死死将他缠住,让他无法第一时间回援马车。
另几名杀手已然突破阿福的阻拦,刀光闪烁,直劈车厢!
眼看喜来乐便要命丧刀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车厢内传出一声淡淡的叹息。
随即,一股无形无质、却磅礴浩瀚的气息,以车厢为中心,猛然扩散开来!那气息并非凌厉的杀气,而是一种温润中正、却又带着不容侵犯威严的意念,仿佛春回大地,冰消雪融,又似古井无波,深不可测!
正是《医道真经》修炼至高深处,与天地气息交感,所形成的独特“医道领域”!
那几名扑到近前的杀手,只觉得周身气机一滞,仿佛陷入了一片粘稠的沼泽,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半拍,心中更是没来由地生出一种敬畏与渺小之感,手中的刀竟有些难以劈下!
就在他们这一愣神的功夫,车厢帘幕无风自动,喜来乐的身影已然出现在车辕之上。他并未携带任何兵器,只是并指如剑,指尖萦绕着微不可察的氤氲之气,在空中虚点数下。
“噗通!”“噗通!”
那几名杀手如遭重击,胸口剧痛,气息瞬间紊乱,竟齐齐跪倒在地,手中的兵刃“哐当”落地,失去了战斗力!
他们并非被外力所伤,而是被喜来乐以精纯的医道真气,结合其对人体气血经络的极致理解,瞬间点中了他们气机运转的关键节点,强行打断了他们的攻势,并引动了他们自身内力反噬!
这便是“医道”的另一面——不仅能活人,亦能在瞬息间,掌控他人生死枢纽!
与此同时,王凌云也抓住对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慑的瞬间,剑势暴涨,如同银河倒泻,瞬间又解决了三人,突破了包围,护在了喜来乐身前。
剩下的几名杀手见目标手段如此诡异莫测,己方瞬间折损大半,心胆俱寒,发一声喊,便要遁入桑林。
“留下活口!”喜来乐沉声道。
王凌云身形如电,剑光闪烁间,封住了那几人的穴道,将其尽数制服。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快。官道上,只留下几具尸体和数名被制住的俘虏,以及弥漫的血腥气。
喜来乐走下马车,看着那些面如死灰的俘虏,目光冰冷。他走到一名看似头目的人面前,指尖在其咽喉处轻轻一拂,解开了他的哑穴。
“说,谁派你们来的?”
那头目咬牙不答。
喜来乐也不动怒,只是淡淡地道:“你肝火过旺,肾水不足,且肋下三寸有旧伤,每逢阴雨天便隐痛不止。若不通则痛,痛久则瘀,瘀久则变……”
他竟如数家珍般,将这名杀手身上的隐疾一一指出,甚至包括一些连其本人都未曾在意的小毛病!
那头目越听越是心惊,看向喜来乐的眼神如同看着鬼神!
“……若我所料不差,你派你来之人,许你的报酬,恐怕还不够你日后治疗这些暗伤的费用。”喜来乐最后说道,语气带着一丝怜悯,“为一个不珍惜你性命的人卖命,值得吗?”
心理防线,瞬间崩溃。
“是……是京里武定侯府的人……让我们来的……”那头目瘫软在地,颤声说道。
果然是他!喜来乐眼中寒光一闪。武定侯郭勋,已然丧心病狂!
“凌云,将他们交给随后赶来的官府差役,并将口供一并呈上。”喜来乐吩咐道,语气恢复平静,“我们回城。”
这一次,他要主动出击了。这传习所,他办定了!任何阻挠,都将被他以雷霆手段,连根拔起!
夜色中,马车再次启动,向着苏州城灯火通明的方向驶去。车后,是满地狼藉与即将掀起的又一场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