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凌晨两点十七分十七分响起的时候,大嘴终于按下了免提。
那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像从一口深井底下爬上来的一样,湿冷、缓慢、带着铁锈味:“大嘴,是我,许艳……我在老地方等你们……快来接我,不然我就回不去了。”
我们四个人都僵在原地。
凡子坐在角落,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像是在算什么。
猴子张着嘴,笑到一半硬生生卡住,脸都扭曲了。
我盯着大嘴,他的脸色比停尸房的瓷砖还白。
许艳死了。
昨天中午,土凹桥头,货车碾过电动车,头盔飞出去三米远,人当场没气。
运尸单编号073,大嘴签的字,亲眼验的尸。
可现在,她的声音正从手机里传出来。
“你……你到底是谁?”大嘴终于开口,声音劈了叉。
电话那头没回答,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像有人贴着听筒在喘。
然后,“许艳”说:“车来了……白色面包车,它又来了……你们不来接我,我就只能坐这辆车走……”
话音落下,电话断了。
屋外雨还在下,但奇怪的是,手机屏幕已经黑了,根本没有通话记录。
第二天中午,我和猴子被徐艳的表妹郭薇叫去了她家。
说是“家”,其实是一栋老旧的自建楼,楼下开着小卖部,楼上住人。
我们刚进门,就被六位女性团团围住。
徐艳的母亲、姑妈、两个姨、一个舅妈,还有郭薇,全挤在客厅里,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有人抹眼泪,有人念经,有人烧纸钱,烟雾缭绕,吵得像一群鸭子在头顶盘旋。
我站在角落,手足无措。
猴子更惨,被徐艳妈一把抓住手腕,非要他“说实话”,是不是昨晚和许艳通了电话。
他支支吾吾,脸都憋红了。
就在这混乱中,郭薇忽然走到我面前。
她三十出头,穿着素净的白衬衫,头发扎成马尾,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很沉。
她看了我一眼,轻声说:“你昨晚也听到了,对吧?那个电话。”
我心头一跳,没敢点头,也没敢摇头。
她没等我回答,径直走进里屋,回头说:“来,我告诉你点事。”
我犹豫了一下,跟了进去。
屋里很安静,只有一张木床和一个老式衣柜。
郭薇坐在床沿,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语气平静得不像在讲一件诡异的事:“我出车祸那天,昏迷了三天。但我知道,那三天里,我没睡着。”
她顿了顿,抬头看我:“我‘醒’着,只是不在身体里。”
我喉咙发紧,没出声。
“我看见自己躺在医院的走廊上,空荡荡的,灯是绿的,墙是灰的。没有护士,没有医生,连病床都是空的。我就那么飘着,像片叶子。”
她声音很稳,但说到这儿,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后来,来了个穿黑衣服的老头。他不说话,只是朝我招手。我跟着他走,走到医院后门,那里停着一辆白色面包车。车门打开,里面坐着个男人,脸看不清,穿着深色夹克,戴着帽子。”
我脑子里“嗡”地一声。
白色面包车?男人?后门?
这和电话里的内容——一模一样。
“他说,‘你不能留在那儿,得有人接你,不然你就回不去了。’然后我就醒了。”郭薇看着我,眼神忽然变得很亮,“第二天,医生说我能醒过来,是个奇迹。”
我盯着她,心跳越来越快:“你……见过大嘴吗?或者,你有没有打过什么电话?”
她摇头:“我不认识你们任何人。车祸前我在县城上班,从没来过这镇上。电话?我手机摔坏了,三天都没信号。”
她说得干脆,眼神坦然。
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尖叫。
是徐艳的母亲。
她猛地冲进来,脸色惨白,指着郭薇吼:“你要让殡仪馆的人接走她是不是?!你要把她也带走是不是!”
屋里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郭薇缓缓转头看向门口,没说话。
而我,脑子里却轰地炸开——
“快来接我,不然我就回不去了。”
那是“许艳”在电话里的原话。
一模一样。
我背脊发凉,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流。
郭薇的经历,那辆白色面包车,黑衣老者,模糊的男人……还有“接引”这个词——全都和我们经历的怪事重合得可怕。
这不是巧合。
这根本不是巧合。
我张了张嘴,想问她更多,可话还没出口,郭薇忽然站起身,走到窗边。
她望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山雾开始从坡上漫下来,像一层灰白的纱。
她轻声说:“今天晚上,我得回县城。”
没人应声。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我脸上。
“我总觉得……还有人没被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