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冯兰芷眸中倏然燃起一簇亮光,待看清来人是贤妃,眼底的光顷刻间便熄灭了。
贤妃踏入内殿,冯兰芷仍倚在床上纹丝未动。
秋意慌忙屈膝:娘娘容禀,我家主子方才转醒,神思尚有些恍惚……
“无妨。”贤妃搭着露白的手腕,径自在榻上落座,“听说妹妹晕厥,还请了太医,我便过来看看。”
她微微侧了侧首,露白当即会意,捧着锦盒上前福了福身:“娘娘听闻才人玉体违和,立即命奴婢取了上等血燕并百年老参,紧赶着给才人送来呢。”
冯兰芷连眼风都未扫向那锦盒,只盯着帐顶出神,声音虚浮:“多谢贤妃娘娘,只是无功不受禄,这样重的礼妾愧不敢当,娘娘还是拿回去吧!”
贤妃轻叹一声:“今日的事我都听说了,可妹妹纵有万般委屈,也该顾惜自己的身子不是?万事只有养好了身子,才能筹谋来日。”
冯兰芷扯出一抹惨淡的笑:“来日?娘娘当真觉得妾还有来日吗?”
“不怕告诉妹妹,三皇子早殇那会儿,本宫也以为自己没了来日。”似是陷入了那段回忆,贤妃幽幽道,“我在床上昏沉了三日,恨不能随他一同去了。可害他的人尚且活着,我便是死了也没脸见他。妹妹呢?可甘心让害死三公主的人,继续在这宫里头耀武扬威么?”
冯兰芷阖上眼:“不甘心又能如何?皇上如今连见我一面也不肯,我纵有千般恨又如何?”
贤妃扫了一眼内殿,确认只有秋意一人在,方压低嗓音道:“前几日皇上去了长阳殿,我替妹妹探过口风,皇上是痛惜三公主早夭,这才迁怒于你。”她见冯兰芷睁开了眼,接着道,“妹妹要体谅皇上,三公主也是皇上的孩子,皇上心里未必不比妹妹更痛。”
冯兰芷恨道:“三公主分明是遭人毒手!皇上为何不严惩她们,反倒要怪罪在我身上?”
“妹妹慎言!”贤妃指尖倏地抵住唇瓣,“皇上亦有他的难处,韩氏树大根深,贵妃膝下又有两个皇子,岂是轻易能动的?三皇子殁了这么多年,贵妃不照样稳坐朝霞殿?不过她在行宫惹恼了皇上,殿中省又得了实证,想来皇上是会有所处置的。”
露白大着胆子道:“才人有所不知,娘娘这些时日为了能查清三公主的事,亲自盯着殿中省,就为了寻个水落石出,好替公主讨个公道。”
贤妃轻斥一声:“多嘴!”她转向冯才人道,“我这么做不全是为了妹妹,也是为了能替三皇子讨个公道。咱们这为人母的,总该替自个儿的孩子讨个公道。所以眼下妹妹更该仔细将养,好亲眼瞧着这些人的下场,而不是躺在这里自怨自艾。”
冯兰芷沉默良久:“即便皇上能处置了贵妃,崔琇和谢宛平呢?她们也是害死三公主的凶手,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谢宛平当日推搡害得她跌倒,崔琇又巧舌如簧诱得她停了补品,她们二人都与三公主夭折脱不了干系!若非这些暗算损了胎儿根基,累得三公主先天不足,即便后来贵妃派人送父亲的死讯来惊扰她,或许也能有一线生机。
她们三个都是凶手,一个都别想逃!
贤妃闻言颇为无奈:“此番查证我虽全程盯着,可惜殿中省所获证据,仅够问罪贵妃。福充容如今宠冠后宫,昭充媛也在皇上面前得脸,想在此时定她们的罪怕是难如登天。妹妹不妨暂敛锋芒,待他日你重获圣心,再徐徐图之。”
“那要等到几时?这宫里的人最会捧高踩低,只怕是还没等到那日,妾便被人磋磨死了。”
贤妃宽慰道:“这些时日是本宫疏忽了,如今三公主的冤情既已昭雪,圣驾也回了宫,往后承香馆自有我时时看顾,妹妹放心便是。”
贤妃又坐了片刻,抬眸望了眼更漏:二公主午睡该醒了,我要回去了。她起身理了理披帛,露白立即上前搀扶,妹妹好生将养,改日我再来看你,若是短了什么,只管差人去长阳殿取。
秋意瞧着贤妃留下的锦盒,心头涌起一丝雀跃,有了里头的血燕老参,主子的身子总算能好好补一补了。
转首间,正撞见冯兰芷倚在靠枕上,眉眼间凝着化不开的郁色,她当即收了笑意:“主子,奴婢觉得方才贤妃娘娘的话在理,您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养好身子,至于旁的事可以先放一放……奴婢这就去把燕窝炖上。”
冯兰芷勾起一抹讥诮的笑:“你当真以为贤妃是什么好人吗?承香馆断了这些时日的补品,她岂会毫不知情?不过是借着机会敲打我罢了,好叫我记住这口吃食是谁施舍的。”
这打一棍子再给颗甜枣的做派,不过是为了让她更恭顺罢了。
可笑的是,纵使看穿了她的把戏,自己却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面颊上细细密密泛起刺痛,福充容那张跋扈的脸仿佛又浮现在她眼前。不过是顶撞了几句便被她当众掌掴,那自己去太极宫告状的事,她又岂会善罢甘休?
眼下最紧要的,是寻个破局之法渡过此关,冯兰芷眼底寒光乍现,若能趁势将福充容推入万劫不复之境就更好。
可是以她区区才人之位,如何能与圣眷正浓的宠妃抗衡?
冯兰芷捻着被角,心知她需要帮手。但方才贤妃话里的意思也很明确,眼下她只一门心思想要扳倒贵妃,暂时不会对其他人出手。
这个人既要有手腕,又要与福充容不对付,将宫中诸人细细筛过,冯兰芷忽地一怔,最合适的居然是……崔琇。
冯兰芷忽觉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多可笑啊!她拼尽全力想要挣脱崔琇的阴影,靠着自己在这宫中闯出天地,而今兜兜转转,竟又要主动上门去求她。
她望着帐顶,忽然笑出声来,只是那笑声比哭还难听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