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李元佑在官差的陪同下前往粥棚视察。
刚走到棚前,就见排队领粥的百姓个个面如枯槁,手中的陶碗里,粥薄得能见碗底。
舀一勺起来,只有水,没见几粒米。
李元佑皱眉问道,“这样能吃饱吗?”
身旁的官差苦着脸,小声回道:“殿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城中存粮已快耗尽,如今按这个量发放,还能勉强保证每人每日有一口吃的,不至于立刻饿死。若是再稠些,不出两日就断粮了。”
李元佑的目光扫过粥棚外,见十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被官差拦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棚内,又问:“那些人为何不给他们发粥?”
“回殿下,我们是按户籍册核对身份发放的,防止有人冒领多占。”官差解释道,“那些都是从外地逃来的流民,没有魏州户籍,按府尹大人的吩咐,不能给他们发。”
“简直岂有此理!”李元佑怒声道,“都快饿死了,还管什么户籍!让他们排队领粥!”
话音刚落,就听旁边传来“呕”的一声。
一个汉子刚领了粥喝了一口,就全都吐了出来。
“这也叫粥?全是沙土和麸皮,朝廷是把我们当牲口喂吗!这样的东西能吃吗?”
他一闹,周围领粥的百姓也纷纷附和。
“对啊!天天就给这点儿汤水,喝了跟没喝一样,肚子还是饿得咕咕叫!”
“那些大户捐的粮都去哪儿了?是不是被你们当官的私吞了!”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有人眼尖,认出了被官差簇拥着的李元佑,连忙挤上前跪地哭喊。
“青天大老爷!求求您发发慈悲吧!再给口吃的,我家娃儿都快饿死了!”
越来越多的百姓跟着跪下,呼声此起彼伏,只想多要点吃的。
李元佑从未见过这般阵仗,一时手足无措,站在原地脸色发白。
身旁的官差连忙将他护在身后,厉声呵斥:“放肆!这是当朝二皇子,成王殿下!岂容你们冲撞!”
可饥肠辘辘的百姓早已顾不上畏惧,反而因为“二皇子”的身份更加激动,纷纷往前涌,想要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就在混乱即将失控之际,黄维匆匆赶到,见状当机立断,对着随行官兵厉声下令:“把带头闹事的拖下去严加看管!其余人若再喧哗起哄,今日便即刻停粥!”
官兵们立刻上前,将几个情绪最激动的百姓拉走。
周围的百姓虽仍有怨言,眼神里满是不甘,可一想到“停粥”的威胁,终究不敢再肆意冲撞。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重新排起歪歪扭扭的队伍。
李元佑看着被拖走的百姓,眉头拧成一团,不解地问黄维:“他们只是想要口饱饭吃,为什么要抓他们?”
黄维拉着李元佑往粥棚外走,压低声音道:“殿下宅心仁厚,可眼下局势复杂。城外流民聚集,人心浮动,最忌有人带头挑事。今日若不杀鸡儆猴,给这些人立立规矩,一旦情绪被彻底点燃,轻则抢粮砸棚,重则冲击州衙,到时候引发暴乱就完了。”
李元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己没什么能力,此刻也只能听这黄维的。
“殿下,府尹大人已在衙内备了晚宴,邀请了城中几位有分量的世家大户和乡绅富商,想再劝他们捐些粮食。”
黄维放缓语气,转移了话题,“时辰不早了,咱们先回州衙吧?”
一提及那些人,李元佑就气不打一处来。
“天天跟这群人吃饭喝酒,席间全是溜须拍马的奉承话,可一提到捐粮,就个个哭穷,不是说家里没粮,就是说周转不开!依我看,干脆派兵去抄了他们的家产粮仓,把粮食都充公用于赈灾,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黄维闻言,神色凝重地劝道:“殿下万万不可!这些乡绅富商在魏州根基深厚,暗中勾结着地方官员。若是强行抄家,他们定然会联合起来反抗,轻则关闭商铺、囤积物资,加剧粮荒;重则煽动百姓、勾结流民,后果不堪设想啊!”
李元佑皱眉道,“我是二皇子,奉诏前来赈灾,他们岂敢?”
黄维看着他一脸天真的模样,只能耐着性子继续解释:“殿下身份尊贵,他们自然不敢明着干,可暗地里使绊子、拖后腿,却足以让赈灾之事彻底崩盘。如今我们还得靠着他们维持地方秩序,万万不能把他们逼到对立面去。”
李元佑皱着眉,没再反驳。
州衙的晚宴依旧丰盛,案几上摆满了新鲜的山鸡、鹿肉,琉璃盏中盛着琥珀色的酒酿,侍女们穿梭其间,不时为宾客添酒布菜。
可李元佑看着满桌佳肴,却觉得味同嚼蜡,连筷子都未曾动过。
白天在粥棚看到的景象历历在目。
流民们捧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碗,小心翼翼地舔舐着碗底的几粒碎米。
城门口那个老妇人,为了让孙子多喝一口粥,自己硬是饿着肚子蹲在墙角……
他看着席上富商乡绅们谈笑风生的嘴脸,只觉得一阵反胃。
这些人面前的一盘菜,够城外流民吃上好几天。
他们杯中的一壶酒,能换十斗米,救好几条人命。
可他们却视若无睹,只顾着自己享乐。
倒真应了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不禁走神,若是皇姐在此,她会怎么做?
以皇姐的能力,她肯定能让这些人,乖乖把粮拿出来赈灾。
可他呢?
空有皇子身份,却连让这点小事都办不到。
席下的乡绅富商们见李元佑脸色沉郁,却并未放在心上。
在他们眼中,这位二皇子虽顶着“成王”的头衔,或许还是未来的皇帝,但终究是外来的“过客”。
魏州这片土地,是他们世代扎根的地方,他们掌控着粮食、土地与商铺,连地方官员都要让他们三分。
说句大不敬的,龙椅上的人或许会换,他们这些地方大族却根基深厚,世代不倒。
灾年于他们而言,不仅不是危机,反而是良机。
灾民为了换一口吃的,不得不贱卖土地,他们就能趁机压价购地、兼并田产。
粮价飞涨,囤积的粮食能卖出数倍高价,他们还能借此敛一笔巨额财富。
甚至还能借着“捐粮”的由头,向朝廷讨个虚衔。
如此这般,既敛了财,又赚了名,他们又何必管着二皇子开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