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国家话剧院的排练厅里，李萱正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眉头拧成了疙瘩。镜中人身穿民国学生装，两条麻花辫垂在肩头，眼神却空洞得像个精致的瓷娃娃——这和她要演的林徽因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对...全都不对...”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假发套差点被抓下来。
“萱姐，休息一下吧。”小杨递来保温杯，“您都对着镜子练三小时了。”
“怎么能休息？”李萱灌了口水，“下周就要联排了，可我现在连林徽因走路的姿态都抓不住！”
这是“山海工作室”成立后接的第一个戏剧项目——参与国家话剧院复排的《人间四月天》，李萱饰演青年林徽因。话剧导演是业界泰斗级别的郑老爷子，排戏以严苛着称。接下这个邀约时，李萱以为凭自己现在的演技应该能驾驭，结果一进排练厅就傻眼了。
民国才女的气质，和她演过的所有角色都不一样。那不是外放的张扬，而是内敛的光华；不是刻意的优雅，而是骨子里的书卷气。她对着历史照片模仿，对着传记揣摩，甚至跑去清华园老建筑群找感觉，可一到排练场，郑老爷子一句“你这是演才女还是演木头”就能把她打回原形。
手机震动，是戴言发来的消息：【排练进展如何？】
李萱哭丧着脸回复：【戴老师，我觉得我要演砸了...郑导今天说我的林徽因像“穿了旗袍的机器人”。】
【正常。】戴言回复得很淡定，【你之前的角色都是现代女性，突然切换到民国语境，需要一个适应过程。晚上我去排练厅找你。】
李萱眼睛一亮。戴言早年演过不少话剧，还拿过话剧金狮奖，他肯来指导就太好了！
下午的排练继续折磨人。李萱和演徐志摩的老戏骨对戏，有一段是林徽因读徐志摩诗作的场景。她捧着诗集，念着“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努力想让声音听起来空灵，结果郑老爷子直接喊停。
“李萱啊，你这念诗怎么跟念课文似的？”老爷子拄着拐杖走过来，“林徽因念徐志摩的诗，是什么心情？是欣赏，是感慨，但更有一丝清醒的疏离。她知道徐志摩爱的是他想象中的她，不是真实的她。这种复杂心态，你的声音里没有。”
李萱愣住。这层心理，她确实没琢磨透。
“导演，我...我再琢磨琢磨。”
“明天就要走这段戏的完整调度了，你抓紧。”老爷子摇摇头，转向其他演员。
排练结束，李萱瘫在椅子上，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小杨小心翼翼地问：“萱姐，要不咱们先回工作室？日本项目那边还有几个文件要您签。”
“对对，还有工作...”李萱揉着太阳穴站起来，突然眼前一黑，赶紧扶住墙。
“萱姐！您没事吧？”小杨吓得赶紧扶住她。
“没事，就是有点低血糖...”李萱摆摆手，“走，先回工作室。”
回到“山海工作室”，李萱强迫自己切换模式。办公桌上堆着三摞文件：日本鉴真东渡项目的剧本修改意见，百老汇电影版的选角方案，还有一个突如其来的新邀约——某国际流媒体平台想找她主演一部华语原创剧，片名暂定《长安十二时辰·女性篇》。
“这个项目很急。”赵姐指着流媒体项目的资料，“平台方希望三个月内开机，他们看中你在《丝路》里的古装造型和表演。但剧本...问题很大。”
李萱翻开剧本大纲，才看几页就皱眉。故事背景是唐朝，讲一群贵族女性在长安的生活，但情节充斥着宫斗、争宠、为男人勾心斗角的桥段，完全是她最讨厌的那种“伪女性主义”古装剧。
“这剧本谁写的？”
“一个年轻编剧，据说很受平台方器重。”赵姐压低声音，“但内部消息说，这个编剧以前是写网文的，对历史一窍不通。平台方想复制《丝路》的成功，但又不想花太多成本。”
李萱合上剧本。她记得原着中提过这个项目——苏灵儿后来接了，播出后被骂“毁唐剧”，口碑大跌。但平台方靠炒作赚足了热度，根本不在乎质量。
“拒了。”她果断说，“但委婉点，就说我档期排不开，可以推荐其他演员...等等，平台方是不是和郑老爷子的话剧院有合作？”
“对，他们刚赞助了话剧院的青年导演培养计划。”
李萱眼睛一转：“那这样，我答应去他们平台做一个‘戏剧表演工作坊’的系列节目，免费。作为交换，请他们别催我这个项目，等我话话剧演完再说。”
“缓兵之计？”赵姐明白了。
“对。等我把《人间四月天》演完，如果反响好，就有底气要求剧本大改；如果反响不好...”李萱苦笑，“他们可能就不找我了。”
处理完工作室的事，天已经黑了。李萱回到排练厅，发现灯还亮着。推门进去，戴言正和郑老爷子坐在观众席聊天。
“李萱来啦。”郑老爷子招手，“戴言正跟我说你拍《丝路》时做的那些功课呢。连唐代商人怎么打算盘都要考证，这劲儿头不错。”
李萱不好意思地走过去：“导演，我白天那段戏还是没演好...”
“所以我把戴言请来了。”老爷子站起来，“你们俩把那段诗戏走一遍，我看看。戴言，你搭徐志摩。”
戴言点头，走上舞台。他换了件民国长衫，往那儿一站，瞬间就有了诗人的气质。李萱看得有点出神——这人真是演什么像什么。
音乐起。李萱捧着诗集走到台中央，戴言站在阴影处，目光追随着她。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李萱开口，这次她不再追求空灵，而是带着一种克制的怅惘。她念着诗，眼睛看着远方，仿佛在看一片永远抓不住的云。
戴言轻声接：“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两人没有对视，但空气中有种无形的张力。李萱转身，看向戴言的方向，却又像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成了自语：“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静默。然后郑老爷子鼓掌：“这次对了！就是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李萱，你找到门道了——林徽因对徐志摩的感情，不是不爱，是不能爱。她知道诗人爱的是一场梦，而她是个太清醒的人。”
李萱如释重负。戴言走过来，低声说：“记住刚才的状态。你不是在‘演’林徽因，是在理解她为什么做出那些选择。”
“谢谢戴老师...”李萱鼻子有点酸，“没有您，我今天可能就崩溃了。”
“是你自己找到的。”戴言说，“我只是推了你一把。”
郑老爷子笑眯眯地看着两人：“行了，今天到这儿。李萱，明天继续保持这个状态。戴言，你有空常来，这丫头需要你这样的搭档刺激。”
离开剧院时已经晚上十点。戴言开车送李萱回公寓，路上突然问：“那个流媒体平台的剧，你打算接吗？”
李萱一惊：“您怎么知道？”
“圈子就这么大。”戴言打了把方向盘，“而且那个项目之前找过我，想让我演男主角。我看了剧本，拒了。”
“为什么？”
“剧本把唐朝写成了‘古代版《绯闻女孩》’。”戴言语气里带着不屑，“我可以接受艺术加工，但不能接受侮辱历史。”
李萱笑了：“咱俩想一块儿去了。我打算先拖着，等话剧演完再说。”
“明智。”戴言点头，“但你要小心，平台方可能会找别人。如果找了个不合适的演员，硬是把剧拍出来了，对你也是种消耗——观众会把你和那种烂剧联想到一起。”
这话提醒了李萱。原着中苏灵儿接了那部烂剧后，虽然被骂，但也确实消耗了李萱的路人缘——很多人觉得“她们都是一路货色”。
“那我得想个办法，让他们暂时拍不了...”李萱陷入思考。
第二天排练，李萱状态好了很多。她找到了林徽因的“内核”——一种在浪漫与现实之间的清醒抉择。郑老爷子连连点头，甚至夸了句“开窍了”。
中场休息时，李萱躲在后台刷手机，突然看到一条爆炸性新闻：“某流媒体平台高管涉嫌财务造假被调查，多个项目暂停”。
她愣住了。这...这不在她的“预知”范围内啊！
正要仔细看，赵姐的电话打了过来：“萱萱！看到新闻了吗？那个平台出事了！咱们的项目正好可以顺理成章地搁置！”
李萱心跳加速：“赵姐，这消息...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我刚从圈内朋友那儿确认了！”赵姐兴奋地说，“这下好了，他们自顾不暇，肯定不会催咱们了！”
挂掉电话，李萱还有点恍惚。这算不算...运气太好？
晚上，戴言来排练厅接她吃饭。李萱说起这事，戴言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昨天说想让他们暂时拍不了，今天就出事了...这么巧？”
李萱心里一紧：“戴老师，您不会以为是我...”
“当然不是。”戴言笑了，“你没那么大能耐。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巧——当你在专业上专注到一定程度，好运自然会来。”
李萱松了口气，同时又有点心虚。她确实没做什么，但这巧合也太...太像“主角光环”了。
“对了，有件事要告诉你。”戴言岔开话题，“郑老爷子跟我说，他有个朋友在筹备一部电影，讲民国女建筑师的，原型是林徽因但又不完全是。他觉得你演完话剧后，可以试试那个角色。”
“真的？”李萱眼睛亮了，“什么样的电影？”
“独立制作，投资不大，但创作团队很强。导演是戛纳拿过奖的，编剧是研究民国建筑的学者。”戴言看着她，“不过要等明年了，而且需要你去贵州、云南实地采风，跟着古建筑修复队体验生活。”
“我去！”李萱毫不犹豫，“这种项目多少钱我都接！”
戴言笑了：“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就这么定了，我帮你牵线。”
接下来的两周，李萱彻底沉浸在话剧排练中。她白天排戏，晚上研读林徽因的文集、书信，甚至开始自学简单的建筑绘图。排练厅的角落里堆满了她画的建筑草图，虽然歪歪扭扭，但郑老爷子看了却说“有那股子钻研劲儿”。
联排那天，来了不少业内人士观看。李萱站在侧幕条后，手心全是汗。戴言坐在观众席第一排，对她点了点头。
大幕拉开。三个小时的演出，李萱完全忘记了紧张。她成了那个十六岁随父游历欧洲、在剑桥河畔与诗人相遇、最终选择嫁给踏实建筑师的林徽因。当最后一场戏，中年林徽因站在战火中的李庄，看着自己和梁思成绘制的古建筑图纸，说出那句“有些东西，比爱情更长久”时，台下有观众开始抹眼泪。
演出结束，掌声雷动。李萱和剧组人员一起谢幕，抬头时看到戴言在鼓掌，眼神里有她从未见过的光亮。
回到后台，鲜花和祝贺涌来。郑老爷子拍拍她的肩：“丫头，成了。从今天起，没人能说你只会演现代戏了。”
李萱抱着花，笑得像个孩子。手机里塞满了消息，工作室群里已经刷屏了。她点开置顶的对话框，给戴言发了条消息：【戴老师，我演完了。】
几秒后，回复来了：【看到了。很好，比我想象的更好。】
李萱盯着这行字，眼眶突然发热。她想起第一次见戴言时的紧张，想起他指导她表演时的严厉，想起他在纽约、洛杉矶、摩洛哥、东京的一路相伴...
【戴老师，】她又打字，【如果没有您...】
这次回复很快：【没有如果。这是你自己的路。】
李萱看着手机，笑了。是啊，这是她自己的路。但这条路上，有他同行，真好。
窗外，北京的夜晚灯火通明。而在某个话剧院的化妆间里，一个刚完成重要演出的女演员，正抱着手机傻笑。
她不知道的是，观众席里，一位来自那家流媒体平台新上任的内容总监，正在和助理说：“李萱的话剧表现很有厚度。那个唐朝剧项目...我们重新评估一下，也许可以做成真正的历史正剧。”
命运的齿轮，正因她今晚的演出，悄然转向另一个方向。
而李萱的下一个角色，已经在前方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