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几天后，李萱开启了下一段工作百老汇的排练，飞往万里之遥的纽约
纽约的冬天来得猝不及防。李萱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抱着一叠剧本推开排练厅的门时，里面已经热火朝天。艾米丽导演正在和编舞老师讨论一段肢体动作，几个演员围在钢琴旁练唱，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汗水的混合气味。
“李，你来得正好！”艾米丽看到她，招手示意，“我们需要谈谈第三场戏，你和本杰明的对话部分。”
本杰明是演她父亲的演员，一位六十多岁的非裔老戏骨，拿过托尼奖最佳男配角。他此刻正坐在角落的椅子上闭目养神，听到自己的名字才睁开眼睛，对李萱温和地笑了笑。
李萱赶紧走过去。艾米丽指着剧本说：“这里，父亲对女儿说‘你永远不是真正的美国人’，我需要你给出更复杂的反应——不仅是受伤，还有理解，甚至是一丝认同。”
“认同？”李萱皱眉，“但她一直在努力融入啊。”
“正因为努力过，才知道那堵墙有多厚。”本杰明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我父亲是牙买加移民，我是在布鲁克林长大的。小时候每次我说‘我是美国人’，总会有人提醒我‘但你的皮肤不是白色的’。这种分裂感，你现在正在经历。”
李萱怔住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对角色的理解还是太表面了——她更多是从“华裔”的视角思考，但本杰明点醒了她：这不仅是文化冲突，更是身份认同的撕裂。
“我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气，“所以她的愤怒不是针对父亲，是针对这个永远无法真正接纳她的社会。但同时又爱着这个社会，因为她出生在这里...”
“bingo（说对了）。”艾米丽满意地点头，“现在，你和本杰明把这段戏走一遍。不要急着给情绪，先感受对话的节奏。”
排练开始。李萱发现，百老汇的工作方式和电影完全不同——这里更注重现场的化学反应，更强调演员之间的能量流动。一场十分钟的戏，他们反复排了三个小时，调整每一个停顿、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呼吸的节奏。
中午休息时，李萱累得瘫在椅子上。刚拿出手机，就看到戴言发来的消息：【排练强度如何？】
【快散架了。】她老实回复，【但学到很多。百老汇的排练方式太不一样了。】
【正常。舞台表演是即时艺术，没有第二次机会。】戴言说，【对了，洛杉矶那个项目定下来了，下个月开剧本会。制片方希望你能提前一周过来，做些文化适应训练。】
李萱眼睛一亮。中法合拍剧《丝路》终于要启动了！她快速打字：【时间没问题！但我得跟艾米丽导演请假...】
【已经沟通过了。艾米丽是我朋友，她同意调整你的排练计划。】戴言回复得很快，【另外，法国那边派来的导演助理下周二到纽约，会先跟你碰面。】
放下手机，李萱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戴言总是把事情安排得这么周到...
“嘿，中国姑娘。”一个声音打断她的思绪。抬头，是演她弟弟的演员马克，一个二十出头的华裔新人，“你刚才那段独白处理得真棒，特别是那句‘我在两个世界都是异乡人’，我都听哭了。”
马克是第三代移民，中文只会说“你好”和“谢谢”，但长相很亚洲。这种奇特的割裂感，让他对这个角色有独特的理解。
“谢谢。”李萱笑了，“其实我一直在观察你——你那种‘既不是中国人也不是美国人’的状态，给了我很多启发。”
“真的？”马克眼睛亮了，“那你得请我吃饭！我知道附近有家很棒的中餐馆，老板娘是我阿姨，保证正宗！”
李萱被他的热情逗笑了：“好啊，晚上收工后？”
“说定了！”
下午排练时，发生了一个意外。按照剧本，有一场戏是李萱饰演的角色在唐人街的餐馆里和父母争吵，最后摔门而出。但在实排时，当李萱用中文喊出“你们永远不懂我！”时，饰演母亲的韩裔演员金智英突然卡壳了——她的台词应该是中文回应，但她显然没准备好。
场面一度尴尬。金智英红着脸道歉：“对不起，我昨晚练到很晚，但中文发音太难了...”
艾米丽皱眉：“智英，我们已经给了你两周时间准备。”
“我知道，但...”金智英眼眶红了，“我请了中文老师，但那些声调我真的掌握不好...”
李萱心里一动。她记得原着中，这个话剧确实因为语言问题引发过争议——当时饰演母亲的是个日裔演员，中文说得磕磕巴巴，被观众批评“不专业”。后来制作方紧急换角，但已经影响了前期口碑。
现在情况类似，但也许...她可以提前做些什么？
“导演，”李萱举手，“其实我觉得，不一定非要要求完美发音。”
所有人都看向她。李萱继续说：“智英演的是第一代移民，来美国几十年了。她的中文不标准，反而更真实——很多老华侨的普通话都带着口音，甚至夹杂着方言和英语。这正是角色真实性的体现。”
艾米丽沉思片刻：“有道理。但观众会不会觉得是演员不专业？”
“我们可以在节目单里加个注释，解释这种语言现象。”李萱提议，“而且，如果智英愿意，我可以帮她调整一下发音——不需要完美，只需要符合角色设定。”
金智英感激地看着她：“真的可以吗？”
“当然。”李萱笑了，“其实我奶奶的普通话就带着浓重的湖南口音，我从小听到大。我可以模仿那种感觉教你。”
艾米丽拍板：“好，就这么办。李，这件事交给你了。”
当晚收工后，李萱真的和金智英留下来加练。她发现金智英的中文问题不仅是发音，更是对语言背后的文化逻辑不理解——比如为什么中国人说“吃饭”不只是指“进食”，而是一种社交行为；为什么“孝顺”这个词在英文里没有完全对应的概念。
“所以，你说‘你不孝顺’的时候，不只是在指责我不听话，而是在说我没有尽到文化规定的义务？”金智英若有所思。
“没错。”李萱点头，“这就是文化差异。你的角色愤怒，不只是因为女儿叛逆，更是因为她觉得女儿背叛了整个文化传统。”
两人一直练到晚上十点。分别时，金智英真诚地说：“李，谢谢你。不只是为今天的事，更是因为你让我理解了角色更深层的东西。”
“互相学习。”李萱摆摆手，“你教我英语台词节奏，我帮你理解中文背后的文化，很公平。”
走出排练厅，李萱看到马克在门口等她：“嘿，说好的中餐馆呢？”
“哎呀，我忘了！”李萱一拍脑门，“走走走，现在去！”
马克带她去的那家餐馆在唐人街深处，门面不大，但生意兴隆。老板娘果然是马克的阿姨，看到李萱时眼睛一亮：“你就是那个演话剧的中国演员？我在电视上看过你！”
李萱有些意外：“您认识我？”
“当然！我女儿可喜欢你了！”老板娘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今天阿姨请客，想吃什么随便点！”
吃饭时，李萱和马克聊了很多。马克说起自己的成长经历——在完全美国化的家庭里长大，却长着一张亚洲脸；在学校被白人孩子排斥，回到华人社区又被说是“香蕉人”（外黄内白）。
“所以这个角色对我来说太重要了。”马克认真地说，“我想让观众看到，我们的挣扎是真实的，不是矫情。”
李萱看着他年轻而认真的脸，突然想起原着中的一个细节——马克后来因为这个角色获得了戏剧界的新人奖，但在领奖时因为一句“我为自己的华裔身份自豪”引发争议，被一些极端网民攻击“政治正确”。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马克，如果你因为这个角色得到认可，在公开场合发言时要小心措辞。有些人会利用你的话做文章。”
马克一愣：“什么意思？”
“就是...在表达身份认同时，尽量强调个人的感受，而不是群体的立场。”李萱斟酌着说，“比如‘我为自己的成长经历自豪’，而不是‘我为华裔身份自豪’。这样更安全，也更能引起不同背景观众的共鸣。”
马克沉默片刻，点头：“你说得对。谢谢提醒。”
饭后，李萱回到公寓已经快十二点。刚进门，手机就响了，是赵姐的越洋电话。
“萱萱，国内又出事了！”赵姐声音焦急，“苏灵儿接受采访，说不理解为什么现在年轻演员都爱往国外跑，说‘真正的演员应该扎根国内’。这话明摆着是冲你来的！”
李萱皱眉。这招很毒——把她去百老汇的行为曲解成“崇洋媚外”，挑动民族情绪。
“她具体怎么说的？”
“我发你视频链接。”赵姐说，“现在网上已经开始有人带节奏了，说‘李萱刚拿金鸡奖就跑美国，是不是看不上国内市场’。”
李萱点开视频。苏灵儿在采访中笑得温婉：“我觉得每个演员都有自己的选择。但对我而言，中国有太多好故事值得讲述，我舍不得离开这片土地。”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李萱的“离开”是对国内市场的背叛。
她关掉视频，思考片刻：“赵姐，做两件事。第一，联系《人民日报》海外版，我之前答应过他们做一个‘中国文化走出去’的专访，现在可以做了；第二，让工作室发一个我在纽约排练的vlog，重点展示我是如何在话剧里呈现中国元素的。”
“好主意！”赵姐说，“但苏灵儿那边...”
“不用直接回应。”李萱冷静地说，“你找个信得过的媒体，做个‘新生代演员的国际化之路’专题，采访几个在海外发展的艺人——不要只采访我，要采访不同国家的。把话题做大，她就没法针对我了。”
“明白！”
刚挂电话，戴言的消息又来了：【看到苏灵儿的采访了？】
李萱苦笑：【戴老师也看到了？传播得真快。】
【她在洛杉矶的项目黄了，需要转移视线。】戴言一针见血，【但她的团队很聪明，这个角度选得刁钻。】
【我已经有应对方案了。】李萱把计划简单说了一下。
戴言回复：【可以。但我觉得你还可以加一个动作——邀请艾米丽导演谈谈为什么选择这个中国题材，以及她如何看待文化传播。】
李萱眼睛一亮：【对！用外国导演的视角，更有说服力！】
【聪明。】戴言发来一个赞赏的表情，【另外，洛杉矶的行程确认了，机票信息发你邮箱。到了给我电话。】
【好！谢谢戴老师！】
放下手机，李萱走到窗边。纽约的夜空被城市灯光染成暗红色，远处时代广场的霓虹隐约可见。
她想起刚来纽约时的惶恐，想起在玛格丽特课堂上的出糗，想起试镜时的紧张...但现在，她站在这里，即将在百老汇的舞台上讲述一个华裔女孩的故事。
这不是逃离，是进军。是把中国文化，用世界能理解的方式，带向更广阔的舞台。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马克发来的消息：【李，我刚想到一个处理第二幕独白的新方式，明天排练时试试？】
李萱笑了，回复：【好！期待！】
窗外，纽约不眠。而在这个不眠之城里，有一个中国演员正在用自己的方式，让世界听到中国故事。
这条路不容易，但李萱知道，她走对了。
因为真正的文化自信，不是固步自封，而是敢于走出去，用别人的语言，讲好自己的故事。
而她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新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