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之轩蜷缩在瓦砾之中,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那并非因为寒冷,而是源于灵魂被彻底撕开、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剧烈痛苦与羞耻。辩机那一声声如同诅咒般的质问,如同最锋利的解剖刀,将他数十年来用疯狂、偏执和强大武力层层包裹的内心,血淋淋地剖开。
碧秀心临终前那哀伤而决绝的眼神……
女儿青璇看着他时,那疏离而恐惧的目光……
还有那些死在他手中的亡魂,那些因他野心而破碎的家庭……
无数被他刻意遗忘、扭曲、掩埋的记忆碎片,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涌入他混乱的脑海。两种人格——属于才子裴矩的温雅深情与属于魔头石之轩的冷酷残忍——不再相互撕扯,而是在这极致的痛苦中,诡异地、彻底地融合了。融合成的,是一个充满了无尽悔恨、自我厌恶和深深疲惫的……完整的石之轩。
“啊——!!!”
他猛地抬起头,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长啸,这啸声不再蕴含内力,却充满了撕心裂肺的悲怆,在寂静的废墟上空回荡,令人闻之心悸。他双目赤红,泪水混着血污纵横交错,原本俊雅的面容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看上去狰狞可怖。
“是我……都是我……”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破碎,“秀心……青璇……我……我不是人……我是魔……是鬼……”
他猛地用头撞击着身下的碎石,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额角瞬间一片血肉模糊,仿佛想用肉体的痛苦来麻痹灵魂的煎熬。
辩机站在一旁,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他并没有丝毫同情,对于石之轩这种造成无数悲剧的魔头,仅仅是精神上的崩溃,远不足以赎其罪。但他知道,此刻的石之轩,其心理防线已经彻底瓦解,正是最脆弱的时候。
远处,隐藏在暗处的观察者们,无不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升起。
阴后祝玉妍远远望着那个在废墟中哀嚎自残的身影,娇媚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所有血色,纤纤玉指紧紧攥住了衣袖。那是石之轩啊!那个她爱过、恨过、追逐过、也忌惮了一生的男人!那个才华横溢、智谋超群、武功盖世的邪王!此刻竟如同一条丧家之犬,在另一个更可怕的存在面前,精神被彻底摧毁!她心中涌起一股兔死狐悲的凄凉,以及对辩机那深不可测、亦正亦邪手段的深深恐惧。
婠婠亦是屏住了呼吸,美眸中异彩连连,但更多的是一种凛然。她早知道这和尚厉害,却没想到他能厉害到这种程度!不仅武力碾压,更能从精神层面将石之轩这等人物彻底击垮!这已非武功范畴,近乎神魔手段!
师妃暄与少林圣僧等人,则是面色复杂。他们乐见石之轩伏法,但辩机这种粗暴直接、近乎魔道的精神摧毁方式,让他们这些自诩正道之人也感到些许不适。佛门度化,何时变得如此……酷烈?
而天策府的密探,则是飞快地记录着:“目标辩机,疑似掌握极高精神秘法,可摧垮武者意志,危险等级提升至‘天灾’……”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石之轩会就此精神崩溃,沦为废人之时,异变再生!
极致的痛苦和悔恨,在某些偏执的灵魂中,有时并不会引向沉沦,反而会激发出最后一丝疯狂的反扑!
“都是你!都是你这妖僧!!!”
石之轩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死死锁定辩机,那其中燃烧的不再是理智的杀意,而是纯粹的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疯狂!他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悔恨、所有的绝望,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毁灭眼前这个将他打入地狱的源头!
他不再顾及伤势,不再考虑后果,将体内残余的所有真气,连同那破碎人格中燃烧的生命本源,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疯狂地压缩、凝聚!
“嗤嗤嗤——”
令人牙酸的声音从他体内传出,他的身体表面鼓起一道道扭曲的青筋,皮肤变得忽明忽暗,一股毁灭性的、极不稳定的恐怖气息,如同风暴般以他为中心酝酿!
“玉石……俱焚!!”
他发出一声沙哑的嘶吼,身体如同充气般微微膨胀,整个人化作一道人形炸弹,带着与敌协亡的决绝,扑向辩机!这是他融合两道后参悟出的、从未施展过的终极禁招,一旦发动,自身亦将尸骨无存,但爆发的威力,足以将方圆数十丈内的一切化为齑粉!
“不好!”
“快退!”
暗处传来数声惊呼,祝玉妍、婠婠、师妃暄等人脸色剧变,纷纷向后急退,生怕被这恐怖的自爆波及!
面对这突如其来、气势骇人的搏命一击,辩机却只是微微挑了挑眉。
“困兽之斗。”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扑来的、气息极度不稳定的石之轩,踏前一步。他竟是不闪不避,甚至没有做出任何防御姿态,只是微微沉肩,将胸膛要害,主动迎向了石之轩那凝聚了所有毁灭力量的双掌!
“轰——!!!”
石之轩燃烧生命与灵魂的最后一击,结结实实地印在了辩机的胸膛之上!
预想中惊天动地的大爆炸并没有发生。
那足以将钢铁融穿、将山峦推平的毁灭性能量,在接触到辩机身体的刹那,仿佛泥牛入海,只发出一声沉闷如击败革的巨响。
辩机身体微微一震,僧袍下的肌肤泛起一层更加浓郁、几乎化为实质的淡金色光泽。【绝对防御】被动触发,那足以令大宗师陨落的恐怖能量,竟被他那非人的肉身硬生生承受了下来!
不仅如此,在那毁灭性能量冲击的瞬间,辩机感觉到自己体内那原本因为连番大战而略显活跃的易筋经内力,仿佛被注入了最后一剂强心针!一直阻碍他肉身与内力完美契合的、最后几个细微的经脉节点,在这股外部毁灭力量的猛烈冲击下,如同堤坝上最后几块松动的砖石,轰然贯通!
“嗡——!”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浩瀚、更加圆融、更加深不可测的气息,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巨龙苏醒,从辩机体内缓缓弥漫开来。他周身的淡金色佛光不再闪烁,而是变得稳定而内敛,仿佛他整个人都由黄金铸就,宝相庄严,却又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满级易筋经,至此,方算真正圆满!肉身与内力,再无丝毫隔阂,浑然一体!
而石之轩,在双掌印实,感受到那如同深渊般不可测的防御,以及自己全力一击如同石沉大海般的反馈后,他眼中的疯狂瞬间被无边的惊骇与绝望所取代。
“不……不可能……”
他喃喃着,手臂无力地垂下,凝聚的真气瞬间溃散,那膨胀的身体也如同漏气般迅速干瘪下去。最后的希望,最后的挣扎,在对方那绝对的力量面前,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极度的打击抽空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和精神,他双眼一翻,鲜血如同不要钱般从口鼻中狂涌而出,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噗通。”
曾经叱咤风云、搅动天下格局的邪王石之轩,如同一条破麻袋般,重重摔倒在冰冷的废墟之上,溅起些许尘埃。
他双目圆睁,望着那轮不知何时已爬上中天、被烟尘遮掩得有些朦胧的月亮,眼神空洞,再无一丝神采。败了,彻彻底底地败了,从武功到精神,再到最后的搏命,一败涂地。
长安之夜,因邪王之血,更添几分凄艳与肃杀。
辩机缓缓收回迎向掌力的姿势,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胸膛,感受着体内那奔腾不息、圆融如意的全新力量,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他抬眼,望向四周黑暗中那些惊骇欲绝的目光,嘴角微不可查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今夜,这流血的第一步,已然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