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大约一炷香后,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从巷子另一头折返回来。
那人动作轻盈,落地无声,显然是个中高手。他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目光在柴垛上停留了片刻。
郑闲的心跳几乎停止。
那人似乎没有发现异常,转身正要离开。
就在这一刻,郑闲动了!
他像狸猫一样从柴垛顶上扑下,无声无息地落在黑影身后。
手中的短刀,如同毒蛇的獠牙,瞬间从一个刁钻无比的角度划过!
噗嗤!
黑影的喉咙被瞬间切开,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身体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郑闲迅速拖着尸体藏入柴垛后的阴影里,快速地在他身上摸索。
一套夜行衣,一把制式相同的短刀,还有……一块银色的,刻着一只鹰隼的腰牌。
是面具人的人。
郑闲的眼神冷得像冰。他快速扒下对方的夜行衣和面具,换在自己身上。
然后,他将那本青皮账册,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自己原本的衣服里,再将这件衣服,连同那块假的“鱼鳞册”,一起塞进了这个死鬼的怀里。
做完这一切,他压低了嗓子,模仿着刚才那些人的声音,对着巷子口喊了一句:“这边有发现!”
很快,几个方向都有了回应。
“哪里?”
“什么情况?”
郑闲没有再出声,而是闪身进入了另一条更黑暗的岔路。
几息之后,几名黑鸦和面具人的手下,同时冲到了柴垛旁。
他们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具躺在血泊中的尸体。
“是老七!”一个面具人惊呼。
苏家的黑鸦则一眼就看到了尸体怀里露出的那个油布包!
“东西在他身上!”一个黑鸦头目大喜过望,猛地扑了上去!
“滚开!”面具人那边的人也反应过来,挥刀就砍!
他们都以为,是郑闲被这个“老七”发现并杀死,而东西,自然就落在了老七身上。
瞬间,刚刚还“默契合作”的两拨人,为了争夺那个油布包,直接在这狭窄的巷子里……火并了起来!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惨叫声和兵器碰撞声,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而真正的郑闲,已经趁着这场混乱,悄然远去。他就像一个幽灵,融入了京城无边的夜色之中。
……
一处废弃的民宅里。
郑闲点燃了一小截蜡烛,豆大的火光,勉强驱散了屋角的黑暗和潮气。
他脱下那身不合身的夜行衣,露出了自己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的衣服。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怀里掏出那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青皮账册。
撕开油布,账册的封皮因为潮湿,有些微微起皱。
郑闲翻开了第一页。
他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
上面记录的,不是金银,不是货物,而是一个个名字,一个个日期,以及一串串触目惊心的数字。
“景泰三年,七月,西境抚远军,军粮三千石,以陈米换新米,差价银一万二千两,入三公子私库。”
“景泰三年,九月,私运铁料五百担至西境‘草原之鹰’商队,得骏马三百匹,分利……”
“景泰四年,二月,克扣边军冬衣棉料七成,虚报损耗,获利银八千两……”
一笔笔,一桩桩,全是苏家与西境某些势力勾结,倒卖军用物资,侵吞军饷的罪证!
而账目里频繁出现的“三公子私库”,无疑就是指那个被他当成麻袋扔出去的苏文。
郑闲一页页地翻下去,手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他当了这么多年缇骑,见过的腌臢事不少,但如此明目张胆、系统地挖空国家墙角,把边关将士的性命当成生财工具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已经不是贪腐了,这是通敌!是叛国!
他终于明白,张承为什么要死了。
也终于明白,张承为什么要设下这个局。
张承不是要扳倒苏家,他是要连同苏家背后的,那个调换军需的真正黑手,一起连根拔起!
而那个面具人……
郑闲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张银色的面具。
他说,他要继续张承没走完的路。
可信吗?
一个能把人心算计到这种地步,能把缇骑和苏家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他的话,能信几分?
郑闲合上账册,眼神晦暗不明。
他现在面临的,是一个比刚才在驿站里更凶险的局面。
他手里的这本账册,是催命符,也是一张王牌。
交给镇抚司?
他立刻就会被苏家和那个“幕后黑手”联手灭口。镇抚司内部,有多少人是干净的?他不敢赌。
交给那个面具人?
那等于是把自己的命,交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野心家手里。他同样不敢赌。
所以,路只有一条。
把这张王牌的价值,发挥到最大!
郑闲将账册重新用油布包好,贴身藏起。他吹熄了蜡烛,整个人再次隐入黑暗。
他现在需要做的,不是逃,而是反击。
他需要一个安全的藏身处,需要搞清楚那个面具人的身份,更需要……一个能让他撬动整个棋局的支点。
他的目光,投向了皇城的方向。
或许,这盘棋,该换个更大的玩家了。
……
第二天,清晨。
一场夜雨,洗净了京城的铅华。
但对苏府来说,这一夜,却是惊涛骇浪。
苏家三公子苏文,被人发现在城西的一条臭水沟里。
他没死,但比死了更惨。
他全身赤裸,身上被涂满了污言秽语,手脚筋被挑断,十根手指的指骨,被一根根硬生生敲碎。
最让他崩溃的是,他的嘴里,被塞了一页纸。
那页纸上,用血淋淋的字迹,写着他苏家的一笔黑账!
正是那本账册里的其中一页!
苏家家主,当朝户部侍郎苏长青,看到儿子这副惨状时,一口老血喷出,当场昏死过去。
整个苏府,乱成了一团。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京城的高层圈子里,以一种恐怖的速度传播开来。
所有人都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苏家这是得罪了什么狠人?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寻仇报复了,这是在用最残忍、最羞辱的方式,向整个苏家宣战!
与此同时,镇抚司也收到了消息。
缇骑指挥使司马宏,坐在自己的书房里,手里捏着一份密报,脸色铁青。
“郑闲……失踪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
堂下,一名千户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回道:“是,大人。昨夜驿站火并,我们的人赶到时,现场只剩下十几具尸体,有苏家的人,也有一伙身份不明的刺客。郑闲和苏文,都不见了踪影。”
“苏文找到了。”司马宏将密报扔在桌上,“被人废了,扔在臭水沟里。手法……很专业。”
千户的头垂得更低了。
“查!”司马宏站起身,踱了两步,“给我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外,封锁全城,严查所有出入关口!一只苍蝇也别给我放出去!”
“是!”
千户领命退下。
书房里,只剩下司马宏一人。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眼神却愈发阴沉。
郑闲,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个年轻人,能力出众,心狠手辣,是一把极好的刀。
但现在,这把刀,似乎脱鞘了。
他究竟是被人劫持了,还是……他自己选择了另一条路?
司马宏的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他最担心的,是后者。
……
京城,一处不起眼的茶楼雅间内。
那个银色面具人,正静静地听着手下的汇报。
“……我们的人,和苏家的黑鸦在巷子里打了起来。死了三个,伤了五个。等我们抢到那个油布包,才发现里面是假的。”
“郑闲换了老七的衣服,趁乱跑了。”
“苏文被找到了,被人废了。消息已经传开。”
手下汇报完,紧张地看着自己的主子,等待着雷霆之怒。
然而,面具人却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
“有点意思。”
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发出了一声轻笑。
“我倒是小看他了。”面具人放下茶杯,“够狠,够聪明,也够果断。”
“主上,那我们现在……”
“不用找了。”面具人摆了摆手,“他现在是惊弓之鸟,但也是一头饿狼。他不会躲起来,他会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手下有些不解。
“他把苏文废了,扔回苏家,还附赠了一页账目,这是在干什么?”面具人循循善诱。
手下思索片刻,恍然大悟:“他在抬价!他在告诉苏家,账册在他手里!也是在告诉我们,他手里的筹码,价值连城!”
“没错。”面具人赞许地点点头,“他现在,是在待价而沽。他把苏家逼到了悬崖边上,苏家为了拿回账册,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同时,他也在逼我。他知道我也想要那本账册。”
“这个郑闲,他想把水搅得更混!他想让苏家和我们,为了他手里的东西,斗个你死我活!”
“他不止是想把水搅混。”面具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欣赏,“他是在告诉所有棋手,棋盘上,多了一个新的玩家。”
“那我们……?”
“等。”面具人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等他出下一张牌。他比我们更急。他一个人,藏不了多久。他需要盟友,或者说,他需要一个出价最高的买家。”
“苏家肯定会疯狂地找他。镇抚司也在找他。他现在是全城公敌。”
“不。”面具人摇了摇头,“他不是公敌。他是引爆一切的火药。现在,就看谁能先找到他,并且……点燃他了。”
银色的面具下,一双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这盘棋,变得比他预想的,要有意思多了。
……
三天后。
郑闲像一只下水道里的老鼠,在京城最阴暗的角落里躲藏了三天。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发炎,三天没有正经吃过一顿饭,整个人消瘦了一圈,但他的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都要锐利。
这三天,他没有闲着。
他像一个幽灵,偷听,观察,收集着一切能收集到的信息。
他知道了苏文的惨状,知道了苏家的疯狂,也知道了镇抚司铺天盖地的搜捕令。
全城都在找他。
他手里的账册,已经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但他没有丝毫惧意,反而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夜幕再次降临。
郑闲换上了一身从乞丐那里“借”来的破烂衣服,脸上抹满了锅底灰,混在人群中,走向了京城最繁华的烟花之地——平康里。
他不是来寻欢作乐的。
他是来送一份“大礼”的。
平康里,醉仙楼。
这里是京城最顶级的销金窟。出入此地的,非富即贵。
郑闲的目标,是户部尚书,周明德。
这位周尚书,是苏长青的死对头,两派在朝堂上斗得你死我活。如果说,现在京城里有谁最希望苏家倒台,那一定非周明德莫属。
但郑闲不会傻到直接去找周明德。
他绕到醉仙楼的后巷,这里是处理泔水和垃圾的地方,恶臭熏天。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一只被训练过的信鸽。
他从账册上,小心翼翼地撕下了另外一页。
这一页,记录的不是苏家贪腐军饷,而是苏家如何做假账,骗取户部拨款,中饱私囊的罪证。
这东西,对周明德来说,就是一把刺向苏长青心脏的最锋利的匕首!
他将这张纸条卷好,塞进信鸽腿上的信筒里,然后拍了拍信鸽的脑袋。
信鸽振翅而起,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做完这一切,郑闲没有停留,迅速转身,消失在后巷的黑暗里。
鱼饵,已经撒下去了。
现在,就看鱼儿……上不上钩了。
一个时辰后。
醉仙楼天字号雅间里,户部尚书周明德正与几位同僚推杯换盏。
一名心腹幕僚快步走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周明德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借口更衣,匆匆来到一间偏僻的厢房。
幕僚将一个信筒递了上来。
周明德取出里面的纸条,只看了一眼,他的呼吸就急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