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非要自作聪明,把屎盆子扣到苏家头上。”男人俯下身,声音如同耳语,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你是不是觉得,把苏家拖下水,事情闹得越大,就越能显出你的‘能耐’?”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想为侯爷分忧!”
“为我分忧?”男人猛地一脚踹在李威的胸口,将他踹出数米远。
李威捂着胸口,呕出一口血,却不敢发出半点呻吟。
“你这是在给我惹麻烦!”男人眼中杀机毕露,“现在苏家那条老狗肯定已经盯上你了。你这条线,废了。”
他拍了拍手,两个面无表情的黑衣人从屏风后走出。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啊!”李威终于崩溃了,手脚并用爬向男人,“我……我知道错了!我还有用!那个王五!对,王五!他肯定躲在鬼市,我去把他抓回来!我去杀了他灭口!”
“晚了。”男人整理了一下衣袍的褶皱,语气淡漠,“苏家的人,恐怕已经去鬼市‘请’他了。而我们,要做得更干净一点。”
他看向那两个黑衣人:“去鬼市。找到王五,送他上路。如果遇到苏家的人,或者其他碍事的,一并处理掉。记住,不要留下任何痕t迹。”
“是。”两个黑衣人躬身行礼,转身离去。
李威瘫在地上,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的死期也到了。
男人看都没再看他一眼,重新坐回榻上,闭上眼睛,两颗钢胆再次在他手中缓缓转动。一个叫郑闲的无名小卒,竟能搅动风云,打乱他的全盘计划。
有意思。
他必须查清楚这个郑闲的底细。如果不能为我所用……那就只能,让他和那个张承一样,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
夜,更深了。
城西鬼市,与京城的繁华恍若两个世界。
这里没有灯火通明的酒楼,只有悬挂在歪斜屋檐下,散发着昏黄光晕的破灯笼。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劣质熏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郑闲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灰色短打,将自己融入鬼市的人流中。他就像一滴水,汇入了浑浊的河流,毫不起眼。
他没有急着去打探王五的下落。鬼市有鬼市的规矩,一个陌生面孔四处打听一个刚在风口浪尖上的人,只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他信步走进一家名为“忘忧居”的酒肆。酒肆里人声鼎沸,赌徒的嘶吼、酒客的吹嘘、女人的浪笑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光怪陆离的交响。
郑闲要了一壶最便宜的浊酒,拣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他看似在自斟自饮,眼角的余光却将整个酒肆的动静尽收眼底。
他需要一个向导,一个鬼市的“地头蛇”。而这种人,通常都泡在两种地方:酒肆和赌场。
他的目光锁定在吧台边一个瘦小的身影上。那人约莫三十出头,尖嘴猴腮,一双绿豆眼滴溜溜乱转,谁付钱结账他都凑上去笑脸相迎,谁手头紧了他又第一个露出鄙夷神色。人们都叫他“耗子”。
郑闲端着酒杯,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这位爷,您有什么吩咐?”耗子一见有人靠近,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容。
郑闲没有说话,只是将一枚小小的银锭放在吧台上,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
耗子的眼睛瞬间亮了。他不动声色地将银锭收入袖中,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爷,您想知道点什么?”
“找个人。”郑闲压低了声音,“王五。”
耗子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爷,您这可问对人了。不过……这王五现在可是个烫手山芋,今天打听他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哦?”郑闲心中一动,面上依旧平静,“都有谁?”
“那小的就不知道了。”耗子搓着手,嘿嘿一笑,“小的只管传话,可不敢打听客人的来路。不过嘛,看他们的穿着打扮,有苏府家徽的,也有……嘿嘿,看着就像官府鹰犬的。”
苏家的人,还有另一拨人……看来,想找到王五的,不止我一个。郑闲心想。这潭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浑。
“他在哪?”郑闲又放了一块碎银在吧台上。
耗子眼睛眯成一条缝,迅速将碎银也扫进袖子,身子凑得更近了,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哼:“南边的‘鸦巢’,最里头那间。他欠了鸦巢老板‘黑鸦’一大笔赌债,被扣在那儿了。爷,我劝您一句,黑鸦那人心黑手狠,您……”
“带路。”郑闲打断了他。
“得嘞!”耗子见钱眼开,立马把劝告抛到九霄云外,点头哈腰地在前面引路。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酒肆,钻进鬼市更深处的巷弄。这里的路更加狭窄曲折,两旁的建筑奇形怪状,仿佛随时会倾倒下来。
郑闲一边走,一边看似随意地问道:“耗子,你在这鬼市待了多久了?”
“回爷的话,小的打记事起就在这儿了,没爹没娘,吃百家饭长大的。”
“那鬼市里有什么新鲜事,你应该都知道吧?”
“那是自然!这鬼市里芝麻绿豆大的事,都瞒不过小的的眼睛和耳朵!”耗子拍着胸脯,一脸自豪。
“半个月前,兵马司副指挥使张承,来过鬼市吗?”郑闲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耗子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回头,借着昏暗的灯笼光,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郑闲。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爷……您……您打听这个做什么?”耗子的声音有些发颤。张承的死,在京城可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郑闲笑了笑,从怀里又摸出一枚银锭,在指尖抛了抛,银锭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又稳稳落回他掌心。
“我只是好奇。”
耗子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他知道,眼前这个人绝对不是什么普通角色。好奇?鬼才信!这可是能掉脑袋的事!
但他更知道,有时候,知道得太多会死,可不该说的时候闭嘴,会死得更快。
“来……来过。”耗子最终还是屈服于白花花的银子,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就……就在他出事的前两天。他来找黑鸦,好像在查什么东西。两人在里屋谈了很久,小的……小的只在外面听到几句,好像提到了什么‘鱼鳞册’‘贡品’之类的……”
鱼鳞册?贡品?
郑闲的瞳孔骤然收缩。
鱼鳞册是大夏朝的土地赋税总册,乃国家机
机密,关乎国本。而贡品,则直接与皇室、与那些只手遮天的权贵挂钩。
张承一个兵马司副指挥,职责是京城卫戍,怎么会去查八竿子打不着的鱼鳞册和贡品?
这两样东西,又是怎么和他的死联系在一起的?
无数念头像电光石火般在郑闲脑中闪过。他感觉自己仿佛拨开了一层迷雾,却看到了一片更深、更浓的黑暗。那黑暗的中心,是一个名为“王五”的漩涡。
“爷?爷?”耗子的声音将郑闲的思绪拉了回来。
郑闲抬眼,看着耗子那张写满贪婪与恐惧的脸。他将那枚银锭轻轻抛了过去。
耗子手忙脚乱地接住,冰凉的触感和沉甸甸的分量让他浑身一哆嗦,脸上的谄笑快要堆不下了。
“小的……小的就知道这么多,真的!”他急忙撇清关系,仿佛那银锭是什么催命符。
“很好。”郑闲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带路吧。到了鸦巢,你就可以走了。”
“哎,好嘞!”耗子如蒙大赦,转过身,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郑闲跟在后面,手指在袖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他没有告诉耗子,张承死的时候,手里紧紧攥着一块铁片,上面刻着一个残缺的“五”字。那是他作为张承亲兵,为他收敛尸身时发现的唯一线索。
现在看来,这个“五”,指的只能是铁匠王五。
而王五,又和鱼鳞册、贡品扯上了关系。
鸦巢,黑鸦……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巷子越来越窄,光线也越来越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腐朽和劣质脂粉混合的怪味。耗子在一扇不起眼的黑漆木门前停下了脚步。
门上没有牌匾,只钉着一只干枯的乌鸦标本,玻璃眼珠在昏暗中泛着诡异的绿光。
“爷,这就是鸦巢了。”耗子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小的……小的就送到这儿。您多保重。”
说完,他像屁股着了火,一溜烟钻进黑暗,消失不见。
郑闲整理了一下衣襟,上前叩了叩门。
门上一个小窗“吱呀”一声打开,一双警惕的眼睛在里面扫视着他。
“干什么的?”声音沙哑,像砂纸在摩擦。
“找人。”郑闲言简意赅。
“找谁?”
“王五。”
里面的眼睛眯了起来:“不认识。滚。”
小窗“啪”地就要关上。
郑闲伸出两根手指,稳稳抵住窗板,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一张百两的银票,塞了进去。
“现在,认识了吗?”
里面的呼吸声粗重了几分。片刻后,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等着。”
小窗关上。
郑-闲耐心地等待着。他知道,在鬼市这种地方,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黑鸦既然能把王五扣下当商品,自然是价高者得。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黑漆木门“嘎吱”一声向内打开。
两个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黑衣汉子站在门后,像两尊铁塔。他们身上散发着一股血腥气,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兵器。
“我们老板请你进去。”其中一人瓮声瓮气地说。
郑闲迈步而入。
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鬼市的嘈杂。
鸦巢内部别有洞天。这里不像外面的赌坊那样喧闹,反而异常安静。空间很大,用一道道黑色的纱幔隔开,影影绰绰能看到里面的人影。空气里焚着一种奇异的熏香,闻起来让人头脑有些发沉。
穿过几道纱幔,郑闲被带到一个更僻静的房间。
房间正中,一个穿着黑色锦袍的男人正坐在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两颗黑得发亮的铁胆。
他约莫四十来岁,面容瘦削,眼窝深陷,眼神却像鹰一样锐利。嘴唇很薄,紧紧抿着,显得有些刻薄。他就是鸦巢的主人,黑鸦。
“听说,你在找王五?”黑鸦没有抬头,声音平淡,铁胆在他掌心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是的。”郑闲站定,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
“他欠我三千两,人,现在是我的。”黑鸦终于抬起眼皮,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你想带走他,可以。拿钱来。”
“三千两,一个落魄铁匠?”郑闲笑了,“黑鸦老板,你这生意做得未免太黑了。他是给你打了一副金銮殿的栏杆吗?”
黑鸦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他值不值这个价,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是市场说了算。”
他话音一转:“不巧,今晚想买他的人,不止你一个。苏家的大管事,还有镇抚司的几条鹰犬,都在隔壁等着呢。”
郑闲心中一凛。
苏家,镇抚司……果然都来了。
“看来,王五确实是个香饽饽。”郑闲面上不动声色,“既然如此,黑鸦老板打算怎么卖?”
“简单。”黑鸦站起身,铁胆在手中“咔哒”一停,“价高者得。”
他走到郑闲面前,比郑闲高出半个头,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笼罩下来。
“不过,我鸦巢有我鸦巢的规矩。我们不只看钱。”黑鸦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贪婪又危险的光芒,“我们看的是……价值。你能拿出什么,让我觉得把王五卖给你,比卖给苏家或者镇抚司更有价值?”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买卖了。
这是一场拷问。
黑鸦在试探他的底细,评估他的分量。
郑闲沉默了片刻。他知道,直接用钱砸,他砸不过富可敌国的苏家,也比不过代表朝廷的镇抚司。
他必须拿出他们没有的东西。
“价值……”郑闲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黑鸦耳中,“比如说,一个能让兵马司副指挥使掉脑袋的秘密,这个价值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