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
闲云商行门前的青石板路还带着隔夜的露水，几个伙计正精神抖擞地开门铺货，准备迎接新一天的生意。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而富有节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辆通体由名贵楠木打造，四角悬挂着青铜风铃，由两匹神骏非凡的纯色黑马拉拽的马车，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缓缓停在了商行门口。
马车门帘上，一个用金线绣成的“王”字，在晨光下熠熠生辉，刺得人眼睛生疼。
周围的路人商贩无不侧目，纷纷停下脚步，敬畏地看着这辆代表着无上权势的马车，小声地议论着。
“天呐，这是……太原王氏的马车！”
“乖乖，这种顶天的大人物，怎么会来西市这种地方？”
“看这架势，是冲着那家新开的闲云商行来的啊！”
在万众瞩目之下，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一个身着锦衣华服的年轻人，在一众仆从的搀扶下，缓缓走了下来。
他约莫二十出头，面容俊朗，但眉宇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倨傲。他下车后，先是嫌恶地用丝帕捂了捂口鼻，仿佛西市的空气都污浊不堪，然后才抬起眼皮，用一种审视货物的目光，扫了一眼“闲云商行”那朴实无华的招牌。
“这里，就是郑闲的铺子？”
年轻人用一种近乎鼻音的声音问道，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身旁的管事连忙躬身道：“回禀旭少爷，正是此处。”
这年轻人，正是太原王氏家主王珪的亲侄，王旭。奉叔父之命，前来“招安”郑闲。
王旭轻哼一声，理了理自己纤尘不染的衣袖，这才迈开步子，在一众护卫的前呼后拥下，走进了商行。
郑闲早已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此刻正坐在柜台后，悠然地品着一杯清茶。
他看着王旭一行人如同巡视领地般走了进来，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
“这位公子，是买书，还是买纸？”
王旭没有理会他，而是自顾自地在店里踱了一圈，目光扫过那些整齐码放的书籍和洁白如雪的纸张，眼中的贪婪之色一闪而过，但旋即又被更深的轻蔑所取代。
他走到郑闲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蝼蚁。
“你就是郑闲？”
郑闲放下茶杯，不卑不亢地答道：“正是在下。”
“呵，”王旭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拉过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本公子，王旭。来自太原王氏。”
他刻意加重了“太原王氏”四个字，等待着看到郑闲脸上露出惶恐、敬畏、甚至谄媚的表情。
然而，他失望了。
郑闲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哦，王公子，有何贵干？”
这种平淡的反应，让王旭感觉自己蓄满力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火。
他强压下怒气，嘴角勾起一抹自以为是的弧度。
“郑闲，你本是荥阳郑氏之人，虽被逐出家门，但身上终究流着世家的血。如今沦落到与这些泥腿子为伍，以商贾贱业为生，难道就不觉得羞耻吗？”
郑闲笑了：“羞耻？我凭自己的本事赚钱吃饭，不偷不抢，有何可耻？”
“巧言令色！”
王旭脸色一沉，“罢了，本公子今日前来，不是与你辩论这些的。是来给你一个天大的机缘。”
他身体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施舍口吻：“我家家主，也就是太原王氏之主，听闻了你的事。家主大人宅心仁厚，不忍见你这等世家子弟明珠蒙尘。他老人家发话了，只要你……”
王旭顿了顿，伸出手指，点了点桌上的书籍和白纸。
“只要你将这印书和造纸的秘方，尽数献给我太原王氏。王家，便可破例，给你一个机会，让你重归门楣！”
他看着郑闲，一字一句地说道：“家主大人许你一个王氏外姓管事的位置，保你一世衣食无忧，富贵荣华。郑闲，这可是你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一个被家族抛弃的弃子，能得我王家如此看重，你，该当感恩戴德，叩首拜谢了！”
他说完，便好整以暇地靠回椅背上，双臂环胸，等待着郑闲感激涕零地跪倒在他面前。
在他看来，这简直是天大的恩赐。
一个管事的位置，是多少人打破头都抢不到的美差？
更何况，这背后代表的是太原王氏的庇护！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郑闲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古井无波，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
“说完了？”
郑闲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王旭眉头一皱：“你这是何意？”
郑闲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慢条斯理地说道：“一个管事？呵，王公子的意思是，我这能让天下士子都读得起书、能让我这间小商行日进斗金的秘方，在你们太原王氏眼中，就只值一个下人的位置？”
“放肆！”
王旭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郑闲！你不要不识抬举！一个管事，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位！你一个商贾，竟敢说是下人？”
“在我眼里，没什么区别。”
郑闲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两把出鞘的利剑，直刺王旭的内心，“替人看家护院，仰人鼻息，不是下人是什么？我郑闲，就算是被赶出家门，也绝不与人为奴！”
他站起身，与王旭平视，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请回吧，王公子。回去告诉王家主，他的‘恩赐’，我郑闲，受不起。我这小庙，也容不下你们这尊大佛。”
“你……你竟敢拒绝？！”
王旭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郑闲的鼻子，面色铁青，“郑闲！你可想清楚了！拒绝我太原王氏，会有什么下场！你这小小的商行，信不信我明日就能让你关门倒闭，让你血本无归！”
“我等着。”
郑闲的回答，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但那平静的语气中所蕴含的决绝和蔑视，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王旭的脸上。
王旭的肺都快气炸了，他从未受过这等奇耻大辱。一个被家族抛弃的废物，竟敢如此顶撞他！
“好……好！郑闲，你有种！”
他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给我等着！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为你今天的狂妄，付出血的代价！”
说罢，他猛地一甩袖子，带着满腔的屈辱和怒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商行。
看着那辆豪华马车仓皇离去的背影，郑闲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他知道，王珪的“礼”，已经送到了。
接下来，就该是毫不留情的“兵”了。
那张由五姓七望，世家大族编织的阴谋大网，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