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祠——” 里正爷爷那苍老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寂静的祠堂内外荡开庄严的回响。
我的心,随着这一声宣告,猛地收紧,又缓缓沉定。下意识地,我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木料、香烛以及淡淡尘土的混合气息,这是属于宗祠、属于传承的独特味道。
娘在我身边,轻轻捏了捏我的手,力道不大,却传递着无言的鼓励和支持。她的手有些凉,显然她也同样紧张。哥哥狗蛋则挺直了腰板,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是“别怕,有哥在”的笃定。
我们三人,跟随着里正爷爷和三位族老的脚步,在所有族人肃穆目光的注视下,迈过了那道高高的、象征着界限与归属的门槛,踏入了柳氏宗祠的内部。
祠堂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幽深、肃穆。光线从高高的窗棂透入,被分割成一道道光柱,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正前方,是层层叠叠、供奉着柳氏列祖列宗牌位的巨大神龛,黑底金字的牌位整齐排列,沉默地诉说着一个家族绵延的历史。神龛前是一张长长的香案,上面摆放着香炉、烛台和一些简单的祭品。整个空间显得空旷、高大,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和敬畏感。
我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神龛正前方、香案之下那个崭新的、颜色略浅于周围地板的蒲团上。那就是我今日需要长时间跪守的地方。
无需指引,我松开娘的手,整理了一下裙摆,步履平稳地走到蒲团前。跪下之前,我微微停顿,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牌位,心中默念:“柳氏列祖列宗在上,晚辈今日前来,并非有意冒犯,只为寻一处安身立命之所,承续一份血脉亲情。望请庇佑。”
然后,我提起裙摆,屈膝,缓缓地、端正地跪在了蒲团之上。蒲团内里填充的似乎是柔软的干草,触感不算舒适,但足以支撑。脊背自然挺直,双手交叠,轻轻置于身前。目光垂下,落在身前一步之遥、被岁月磨得光滑的青石地板上。
娘和哥哥也在知客人的低声指引下,走到了他们各自的位置站定。
仪式,正式开始了。
主持仪式的是族中最年长、威望最高的那位老太爷。他站在香案侧前方,声音苍老而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开始诵读早已准备好的祭文。内容无非是禀明先祖,今日有柳氏女云辞画,因其本生父母缘浅,孤苦无依,现自愿过继于已故族人柳老六及其妻柳周氏(我娘)名下为女,承继香火,延续血脉,恳请列祖列宗允准接纳云云。
老太爷的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带着奇特的韵律。我跪在蒲团上,身体保持着固定的姿势,不敢有丝毫晃动,心神却随着那古老的语调,渐渐飘远。
“云辞画……” 这个名字,曾经属于这具身体原主,那个怯懦、沉默、受尽苦难最终悄无声息消失在排水沟里的十岁女孩。她的记忆,那些寒冷的冬夜、饥饿的眩晕、被抛弃的痛哭、对父母模糊的渴望……如同破碎的潮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入我的脑海。那些情绪——绝望、无助、悲伤——是如此的真实而强烈,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发生在我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