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队掠过苍茫的大地,越往北飞,空气中的生机便越发稀薄。原本在江南地区还能看到的斑驳绿意,在此处已近乎绝迹。大地上纵横交错着能量侵蚀留下的丑陋伤疤,如同星球表面永远无法愈合的脓疮。
当舰队按照导航,降低高度,切入山东境内一片相对平坦的河谷区域时,一副令人心悸的景象映入眼帘。
下方,本该是阡陌纵横、禾苗青青的广袤农田,此刻却被一种无边无际的、令人压抑的灰色所覆盖。
那灰色并非死寂的尘土,而是一种仿佛拥有生命的、绒毯般的苔藓物质。它紧密地附着在土地上,吞噬着一切光线,让整个河谷区域都笼罩在一片昏沉暗淡的灰霾之中。仔细看去,那苔藓表面还在极其缓慢地蠕动、增殖,如同某种沉睡巨兽的皮肤,令人作呕。
灰色覆盖之下,依稀可见枯萎发黑的作物残骸,它们扭曲的姿态仿佛在生命最后时刻经历了无尽的痛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混合了腐烂与某种金属腥气的味道,连“家园号”先进的空气过滤系统都无法完全隔绝。
“我的……天……”浩子趴在舷窗前,喃喃自语。他经历过血腥的厮杀,见识过混沌的扭曲,但眼前这种缓慢而彻底的“枯萎”,却带来一种更深沉的压抑。
赵大爷眉头紧锁,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痛惜:“天地生机,竟被吞噬至此……此物,大凶!”
鲁云则指挥着天工集的舰船开启各种扫描仪器,光幕上数据飞速滚动,他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能量读数异常……不是混沌,也不是秩序,是一种极端的‘空无’属性?它在吞噬一切形式的能量,包括光能、热能和地脉辐射……不可思议!”
“家园号”在鲁云的指引下,降落在河谷边缘一处尚未被苔藓覆盖的高地上。这里搭建着简陋的防御工事和一片临时帐篷区,显然就是齐鲁农社最后的避难所。
舱门打开,陈默一行人走了下来。
立刻,一股混合着绝望、疲惫和泥土气息的氛围扑面而来。帐篷间,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农民们或坐或卧,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吞噬了他们家园和希望的灰色苔藓。几个孩子依偎在母亲怀里,连哭泣都显得有气无力。
一个身影踉跄着从最大的帐篷里冲了出来。
他约莫五十岁年纪,皮肤黝黑粗糙,脸上刻满了与土地打交道的风霜痕迹,身材不算高大,却透着一股如山岳般的沉稳与坚韧。但此刻,这沉稳被巨大的焦虑击碎了。他眼眶深陷,嘴唇干裂,身上沾满了泥点,一双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着,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陈默先生?是家园的陈默先生吗?”他的声音沙哑而急切,带着浓重的齐鲁口音。
“我是陈默。您就是孟山领袖?”陈默上前一步。
“是我!是我!”孟山一把抓住陈默的手,那双手冰凉而颤抖,“你们可算来了!再晚来两天,我们……我们这片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地,就真的全完了!”
他的目光扫过陈默身后的浩子、赵大爷,以及穿着明显不同于农社、气质精干的鲁云等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更多的还是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恳求。
“孟领袖,别急,慢慢说。”陈默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一股温和的平衡能量缓缓渡了过去,平复着他激动的情绪,“我们就是来解决问题的。”
感受到那股令人心安的能量,孟山急促的呼吸稍微平复了一些,他引着众人走向高地边缘,指着下方那片绝望的灰色,声音带着哭腔:
“看,看看吧!多好的地啊!黑油油的,一把能攥出油来!我们农社世代守在这里,靠着它,才能在末世里活下来,还能接济周边的幸存者……可自从这鬼东西冒出来,才不到十天!就十天啊!”
他猛地蹲下身,抓起一把高地边缘尚未被侵蚀的、黝黑肥沃的泥土,递到陈默面前,又指向那片灰色:“你看!你看这差别!它不吃人,也不杀牲口,它就吃地!吃庄稼!吃阳光雨露!它要把这片土地彻底变成一块死地啊!”
这位坚韧的农社领袖,说到最后,声音已然哽咽,虎目中含着的泪水终于滚落,砸在手中的黑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那是对土地最深沉、最质朴的热爱被无情摧毁后的绝望。
浩子别过头去,有些不忍看。鲁云沉默地记录着数据,眼神锐利。赵大爷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灰色的苔藓样本,放在鼻尖嗅了嗅,又感受着其中微弱的能量流动,眉头越皱越紧。
陈默没有立刻安慰,他的双眼再次化为数据漩涡,深入地“阅读”着这片灰色苔藓。
在他的视野里,那不再是简单的植物或真菌,而是一片疯狂运行的、红色的、代表着“错误”和“极端”的代码海洋。核心指令简单到令人发指:【获取能量!不惜一切代价!无限增殖!】。这个指令被扭曲、放大,覆盖了一切其他的逻辑,形成了一种可怕的、自毁式的生存本能。它不像秩序傀儡那样有明确的攻击目标,它的“攻击”就是其存在本身,是一种对周围环境无差别的、贪婪到极致的掠夺。
这时,一直安静待在陈默肩头,以印记形态存在的小雅,传递来一股清晰的精神波动,带着一丝困惑与怜悯:
“默哥哥,它……它在‘哭’。”
“什么?”陈默精神一凛。
“很微弱,很混乱……但我能感觉到。”小雅的精神波动如同涓涓细流,“它不是‘邪恶’的,它只是……太‘饿’了,饿到失去了理智,饿到只剩下‘吃’这一个念头。它的核心,真的只是一种被放大到扭曲的‘生存本能’。”
陈默深吸一口气,收回目光,看向依旧蹲在地上,肩膀微微耸动的孟山。
他伸出手,将这位伤心欲绝的农社领袖扶了起来,目光平静而坚定,语气带着一种技术宅特有的、令人信服的沉稳:
“孟山领袖,别急。”
他指了指那片绝望的灰色,说出了一句让孟山,甚至让身后众人都为之一愣的话:
“这不是病,也不是诅咒。”
“这只是程序跑飞了。”
“能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