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雨下个不停。
银座八丁目的这间办公室里没有暖气,湿气顺着地板缝隙往骨头里钻。
林清风盘腿坐在空荡荡的地板上,左臂的卫衣袖管被剪掉了一截,露出的纱布上渗出暗红色的印记。
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三个小时了。
面前那台黑色的“黑金一号”静默着,屏幕发出的冷光打在他脸上,把他毫无血色的皮肤映得惨白。
“咔哒。”
防盗门被推开。
渡边彻收起那把滴水的透明雨伞,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
他看起来比昨晚在柏青哥店里还要颓废,眼袋垂到了颧骨,西装上全是烟味和廉价咖啡的味道。
“早饭。”
渡边彻把一个便利店的饭团扔过来,“过期的,打五折。”
林清风没接。
饭团滚落在地板上。
“钱呢?”
林清风的声音干涩沙哑,吐字艰涩。
渡边彻嗤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铁皮盒子。
盒子锈迹斑斑,原本是装薄荷糖的。
他打开盖子,倒出一个U盘状的物件,尾部带着一个小小的液晶显示屏。
RSA动态口令卡。
这是老式离岸账户的标配。
每六十秒,屏幕上的六位数字就会变动一次。
没有这个物理令牌,谁也动不了里面的钱。
“这里面有四百万日元。”
渡边彻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点了一根烟,“以前帮帮派处理脏钱留下的尾巴。户主是个五年前就沉进东京湾的倒霉蛋。”
他吐出一口烟雾,语气里满是看戏的戏谑:“小子,这是死人钱。”
“用了这笔钱,要是输了,你会比那个死人更惨。”
林清风拿过令牌。
指尖触碰到那微凉的塑料外壳。
他没有废话,把令牌插入电脑侧面的接口。
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输入那串每分钟变动的代码。
“滴。”
绿色信号灯亮起。
资金池接入成功。
林清风看了一眼右下角的时间。
上午10点。
距离他预设的战场开启,还有不到五个小时。
“我要睡一会。”
林清风合上电脑,靠着冰冷的墙壁闭上眼,“两点叫醒我。”
渡边彻愣住了。
他夹着烟的手僵在半空。
这小子是疯子吗?
身上背着枪伤,拿着借来的高利贷和死人钱,要去干一件只有理论可能性的事,结果现在说要睡觉?
“喂,你……”
渡边彻刚想说话,却发现林清风的呼吸已经变得绵长平稳。
这种入睡速度,根本不是常人能有的。
渡边彻骂了一句脏话,烦躁地抓了抓油腻的头发。
他看着窗外的雨,又看了看那个缩在墙角的年轻人。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觉得有点冷。
……
下午2点40分。
林清风准时睁开眼。
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刚睡醒的迷茫,清醒得可怕。
他拿起旁边那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拧开,一口气灌下去半瓶。
冰水顺着食道流进胃里激起一阵寒战,也把大脑彻底唤醒。
“怎么样?”
渡边彻把烟蒂按灭在地板上,那里已经有一小堆烟头了,“大盘死气沉沉,你的‘未来医疗’就在1205块晃荡,根本没动静。”
林清风打开电脑。
屏幕亮起。
东京证券交易所的实时数据流占满了屏幕,飞速向下滚动。
未来医疗。
现价1205日元。
成交量稀疏得可怜,几分钟才跳动一下。
但在买一的位置上,挂着一笔巨大的买单。
价格:1200日元。
数量:5000手。
这笔巨单形成了一道坚实的防线,死死地把股价钉在1200这个整数关口之上。
“这就是你要找的破绽?”
渡边彻凑过来,满脸不屑,“这叫护盘。庄家在死守1200。你那点钱,砸进去连个水花都看不见。”
“这不是人挂的单。”
林清风盯着那个数字,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没有敲击。
“什么?”
“是算法机器人。”
林清风说,“注意看成交明细。”
“每当有散户抛出几百股,这笔大买单就会自动撤销一部分,然后瞬间在更低一档的位置补上,吃掉抛单后再挂回1200。”
“反应速度是0.3秒。”
渡边彻皱起眉。
他是老交易员,听得懂这是什么意思。
这意味着庄家的资金链非常紧张。
他们不敢主动买入拉升,只能被动防守。
他们用程序设定了一条死线——1200日元。
“庄家在用杠杆质押。”
林清风给出了判断,“1200是他们的平仓警戒线。”
“一旦跌破这个价格,银行和券商的系统会强制卖出他们质押的股票。”
“那时候,就不是我在砸盘了。”
“是全世界在砸盘。”
林清风把左手按在键盘边缘,那是他用来借力的姿势。
伤口的疼痛让他保持着极度的专注。
2点50分。
“你打算怎么做?”
渡边彻问,“四百万,加上我的五倍通道,也就是两千万。”
“这点钱想砸穿5000手的护盘墙?”
“做梦呢?”
“谁说我要硬砸?”
林清风嘴角扯动了一下。
他开始操作。
并不是疯狂的抛售。
他敲击键盘的速度很快,但单子很碎。
1手。
2手。
5手。
他在卖出。
但他卖出的价格非常刁钻。
1201日元。
1202日元。
他用这些零碎的卖单,一下下地试探着那笔巨大买单的反应。
每一笔卖单抛出去,都被底下的机器人精准吃掉。
“你在干什么?送钱?”
渡边彻看不懂了,“你在帮庄家消耗抛压?”
“我在测它的逻辑。”
林清风盯着屏幕上的反馈,“我在教它习惯我的节奏。”
2点53分。
林清风的手指停了下来。
经过三分钟的试探,他已经摸清了对方算法的全部脾气。
那个机器人的应对逻辑很死板,只要侦测到卖单,就会全数接下。
“好了。”
林清风活动了一下手指。
“渡边,睁大眼睛看着。”
“看看我是怎么把这条死板的程序废掉的。”
2点54分00秒。
林清风的右手五指在键盘上急速敲击,快到几乎看不清动作。
“黑金一号”的物理专线优势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它比东京交易所的普通通道快了0.5秒。
在这0.5秒的上帝时间里,林清风做了一件事。
他把账户里所有的资金,加上五倍的杠杆,全部转化成了一笔巨大的市价卖单。
但他没有直接挂出去。
他先挂了一笔虚假的巨额买单在1199的位置,造成有人要抄底的假象。
庄家的机器人侦测到了这笔“友军”资金,为了节省成本,它那死板的程序立刻撤掉了1200日元的一半护盘资金,准备让“友军”分担压力。
就在机器人撤单的这0.1秒空窗期。
林清风撤掉了假买单。
真正的杀招——那笔两千万日元当量的卖单,被他抓住这个空隙,精准无误地砸了出去。
“轰!”
屏幕上的数字没有声音,但渡边彻的大脑一片轰鸣。
1200日元的防线,瞬间消失。
不是被吃掉的。
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招直接击穿的。
股价跳水。
1190。
1180。
1150。
向下跳动的红色数字刷满了屏幕。
K线图上出现了一个垂直向下的巨大缺口。
“破了!破了!”
渡边彻从地上弹了起来,脸贴在屏幕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还没完。
林清风预言的“全世界砸盘”开始了。
当1200这个关键心理价位失守,市场上那些原本观望的散户、那些设定了止损线的量化基金,全部触发了恐慌机制。
谁跑得慢,谁就会亏得血本无归。
无数的卖单涌了出来。
踩踏效应。
“未来医疗”的股价断崖式下跌,一头栽向深渊。
1100。
1050。
1000。
980。
短短三分钟,跌幅超过20%。
那个可怜的庄家此刻估计已经疯了。
为了不让质押爆仓,他们被迫调动所有备用资金,在底部挂出更低价的买单试图承接,但这无异于徒劳,挂出的买单被海量的抛压吞没。
“该收网了。”
林清风看着那个惨烈的980日元。
他的账户浮盈已经翻倍。
如果是普通人,这时候会贪婪,会想等着它跌到零。
但林清风很清楚,庄家还没死透。
这种程度的暴跌,会引来交易所的熔断关注,或者庄家背后的金主会强行介入。
贪婪是死罪。
“平仓。”
林清风按下回车键。
所有的空单在一秒钟内全部平掉。
但他没有停。
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操作反向。
“全仓买入。”
渡边彻傻了:
“你疯了?这时候买进?这是接盘!”
“不。”
林清风盯着那个已经触底的K线。
“这是吃尸体。”
985日元。
林清风在所有人都在恐慌抛售的时候,把刚刚赚到的所有钱,全部买入了筹码。
2点58分。
正如林清风计算的那样。
庄家终于反应过来,或者说是他们的金主出手了。
一笔庞大的资金入场,开始暴力拉升,试图在收盘前把股价拉回安全线。
股价触底反弹。
怎么砸下去的,就怎么弹回来。
990。
1050。
1100。
1150。
这一来一回的“深V”走势,对于普通散户是绞肉机,是地狱。
但对于在最高点做空、在最低点做多的林清风而言。
这是双倍的盛宴。
“铛——”
下午3点整。
东京证券交易所收盘钟声响起。
“未来医疗”收盘价:1160日元。
林清风松开手。
键盘已经微微发烫。
他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鼻尖滴落。
左臂的伤口崩开了,血把新的纱布染透。
刚才那六分钟,消耗了他所有的精力和体力。
“多少……”
渡边彻的声音在发抖。
他不敢看那个账户余额。
林清风没有说话,只是把电脑屏幕转向他。
账户总资产:1980万日元。
从400万,到1980万。
六分钟。
近五倍的收益。
渡边彻感觉自己的腿有些软,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去摸烟盒,却发现烟盒早就空了。
他看着林清风,眼神变了。
不再是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子。
而是在看一个怪物。
一个披着人皮,极度冷静的怪物。
“这……这不可能……”
渡边彻喃喃自语。
“你把庄家玩弄在股掌之间……你到底是谁?”
林清风没有回答。
他拔掉网线,拔出那个RSA令牌,用力折断。
“啪”的一声脆响,把渡边彻吓了一跳。
“转账。”
林清风的声音恢复了冷硬。
“马上把钱洗出来。换成不记名的加密货币,分散存入十个冷钱包。”
“急什么?”
渡边彻还在盯着那个数字,贪婪地舔了舔嘴唇。
“明天还能再来一次!这只股庄家肯定元气大伤,我们明天继续……”
“没有明天。”
林清风打断了他。
他站起身,那种凌厉的气场让渡边彻闭上了嘴。
“你以为这种精准的狙击,对方是瞎子吗?”
“刚才那六分钟,我们的操作痕迹太明显了。”
“对方的后台现在肯定在疯狂追踪资金来源。”
“庄家亏了多少,我们就只能活多久。”
林清风走到窗前。
雨还在下。
东京的夜幕开始降临,霓虹灯亮了起来。
但他清楚,在这繁华的灯火之下,有一双眼睛正在黑暗中睁开。
他刚刚在东京的资本市场里,狠狠地咬下了一块肉。
血腥味会引来追猎。
“收拾东西。”
林清风拉起衣领,遮住半张脸。
“这地方不能待了。”
“去哪?”
渡边彻下意识地问。
林清风看着窗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
那个名为“佐藤彰”的影子。
“去构建个堡垒。”
林清风说。
“有了钱,还得有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