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琳。
这个名字让他胸口一紧。
那个名为“师门”的庞大概念，无声地消散了。
所有关于港岛、大师姐、关门弟子的宏大叙事，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林清风的喉结上下滚动，咽下一口干涩的唾沫。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这个问题，他没有答案。
李大爷端着那杯已经失去温度的茶，目光穿过满是污渍的窗户，望向楼下。
“你那个大师姐，叫秦知。”
“二十年前，她跟你现在一样，是我眼里做事最果断的人。”
“可她有件心事，一直放不下。”
“后来，她选了这条路，那件心事，就成了她一辈子的遗憾。”
老人的话很轻，却压得林清风肩膀发沉。
林清风的嘴唇翕动。
“我……不知道。”
他最后，只能挤出这三个字。
李大爷将杯底的茶末一饮而尽，而后把搪瓷杯往桌上重重一顿。
“当！”
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屋里回荡。
“不知道，就滚回去想。”
“想不明白，你这一年，跟死了没分别。”
林清风的身子僵了僵，然后沉默着，转身。
他拉开那扇掉漆的木门，走了出去。
“吱呀——”
身后的门缓缓合上，将那个昏暗的屋子连同那个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师门一起关在了身后。
他独自站在破旧的楼道里。
午后的阳光从满是灰尘的窗格里挤进来，在空气中切出一条条明亮的光束，无数尘埃在光里翻滚、飞舞。
他感觉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极不真实。
梦里，有资本的血腥绞杀，有手眼通天的师门，有遥远而陌生的港岛。
现在梦醒了。
他要回家。
回到那个贴着小碎花墙纸，飘着饭菜香气的，真实到有些狭小的世界。
公交车在摇晃。
林清风靠着冰凉的车窗，窗外的街景向后飞速流淌。
一盏盏霓虹灯接连亮起，城市的轮廓在暮色中变得模糊，染上一片迷离的彩色。
他该怎么开口？
说自己被公司外派，要去港岛一年？
苏小琳一定会追问，什么样的工作，需要去那么远，那么久。
说自己要去进修深造？
她会弯着眼睛笑，问他学成回来，是不是就能涨工资了。
或者，干脆说实话？
告诉她，楼下那个脾气古怪的李大爷，是资本巨头南英的创始人，自己还有几个能量通天的师姐，而他，因为做事太糙，被罚去港岛当实习生？
林清风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了。
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
他掏出那部老旧的诺基亚。
按亮屏幕，背景是他和苏小琳在公园拍的合照。
照片里，她眯着眼睛，笑得灿烂。
一股冲动涌上心头。
他想，不如直接发条短信过去，“我们分手吧”。
最简单，最干脆。
对他，对她，都是一种解脱。
可他的拇指悬在按键上，指肚下的塑料触感那样清晰，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他想起了那碗甜口的红烧肉。
想起了那面被她亲手贴上碎花，却在墙角微微翘起的墙纸。
想起了她买回两箱便宜两块钱的牛奶时，那副占了天大便宜的得意模样。
这些画面，让他无法挪动一步。
公交车报站声响起。
林清风收起手机，起身，下了车。
他站在小区门口，抬头望向五楼。
那扇窗户亮着一团橘黄色的，温暖的灯光。
那里，是他拼了命想要守护的家。
而现在，他却必须亲手打破这里的安宁，主动离开。
他推开家门。
扑面而来的，不是饭菜的香气，而是一股混着清洁剂气味的消毒水味道。
苏小琳正蹲在地上，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拿着抹布，卖力地擦着地板的边角。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脸上挂着邀功的笑。
“回来啦？快看，我今天把家里彻底打扫了一遍，是不是亮堂多了？”
她用手背擦了下额头的汗，又指了指地面。
“别乱走啊，地刚拖的，踩上去都是脚印。”
她扶着自己的腰，慢慢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伸手接过他肩上的包，动作熟练又自然。
“今天怎么这么晚？在外面吃了吗？”
“……还没。”
“那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去做。”
“冰箱里还有排骨，我给你炖个冬瓜排骨汤，快得很。”
她说着，就要转身进厨房。
林清风站在玄关，一动不动，看着她的背影。
那个穿着卡通围裙，为了一顿晚饭而忙碌的背影。
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小琳。”
苏小琳停下脚步，回过头，眼睛里带着询问。
“嗯？怎么了？”
林清风看着她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资本，没有涨停跌停，没有“道”与“术”的纷争。
只有最干净的，对他这个人的关心。
他在路上准备了一路的那些话，那些借口，那些残忍的决定，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怎么能亲手，让她眼里的期待消失。
苏小琳看他半天不说话，神色古怪，便又走近了两步。
“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她伸出手，想帮他抚平紧皱的眉头。
林清风下意识地，侧头避开了。
动作很轻。
但苏小琳的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中。
屋里的气氛，一下变得僵硬。
苏小琳缓缓收回手，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消失了。
“你……”
“公司安排我，年后去外地。”
林清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嘶哑。
“出差一段时间。”
他没敢说港岛，只含糊地用了“外地”。
他没敢说一年，只含糊地说了“一段时间”。
“出差？”苏小琳先是一怔，随即，那双黯下去的眼睛又重新亮了起来。
“这是好事呀！说明领导看重你！要升职了吗？去多久？”
林清风的视线垂落，不敢和她对视。
他盯着自己脚下那块被擦得能映出人影的地板。
“可能……会久一点。”
“哦……”苏小琳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
她转身，默默地走向厨房。
走了两步，她又停了下来，背对着他。
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那你……要照顾好自己。”
“对了，你之前不是说，楼下那个李大爷总是一个人，挺孤单的吗？”
“你要是出差时间长，我空了就去看看他，帮他带点菜，打扫打扫卫生什么的，你也能放心。”
她转过身，脸上又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等过年，带我正式去拜访一下李大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