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发现了！
那冰冷、粘稠、仿佛无数只腐烂眼睛同时聚焦的“注视感”，如同实质的锁链，瞬间缠绕在每一个逃亡者的灵魂上。死亡的预感不再是模糊的威胁，而是化作冰冷的手指，扼住了他们的咽喉。
“跑！”伊莎的指令短促而嘶哑，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向着来时的方向——那道矮墙缺口——亡命冲去。她甚至能感觉到身后那庞大图腾“视线”的灼热，如同烙铁般印在她的背脊上。
沉寂的诺顿镇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泥潭，瞬间“沸腾”起来。不是生机，而是某种更深沉、更令人作呕的“活性”。墙壁上那些暗红色的亵渎涂鸦仿佛活了过来，开始如同蛆虫般蠕动，散发出更加刺鼻的精神污染；脚下的黑色能量脉络剧烈搏动，如同大地皮下坏死的血管在痉挛；空气中原本持续的低语瞬间拔高，变成了无数充满恶意的尖叫、嘶吼和狂笑的混合体，直接冲击着心智！
原本无声跪拜的人群中，至少三分之一猛地站了起来！他们的动作起初还有些僵硬，如同生锈的傀儡，但迅速变得迅捷而癫狂，口中发出“嗬嗬”的怪叫，从四面八方、从街道的阴影里、从倒塌的房屋后涌出，眼神空洞或燃烧着疯狂的凶光！而那些扭曲的监工，更是爆发出非人的、仿佛金属刮擦玻璃般的嘶吼，四肢着地或以诡异的速度弹跳着，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食蜘蛛，从高处、从侧面，封堵他们的去路！
“跟我来！这边！”向导托姆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破音，他对镇子最后一点模糊的记忆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带着众人冲进一条狭窄、堆满碎砖烂瓦的小巷，试图利用复杂的地形和障碍物摆脱追兵。
老猎人克罗恩边跑边回身射箭，他的动作精准而迅捷，多年的狩猎本能在此刻发挥到极致。附着了他“专注”意志的箭矢破空而出，精准地射翻了两名冲在最前面的、动作僵硬的傀儡居民。箭头没入眼眶或咽喉，那些居民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稍稍停滞，又挣扎着爬起，或者被后面涌上的人潮踩过。
布兰铁匠怒吼一声，主动落在最后，他庞大的身躯如同移动的壁垒，挥舞着那柄粗糙但沉重的砍刀，将最先冲到的几个傀儡狠狠劈开！黑红色的粘稠血液和碎裂的骨肉飞溅，但更多的傀儡悍不畏死地涌上，用指甲抓挠，用牙齿撕咬，甚至用身体冲撞！
“布兰！小心！”安娜的惊呼从前面传来。
布兰格开一记扑咬，反手一刀砍断了一个傀儡伸向凯的畸形手臂，但肋下空门大开！一个扭曲的监工趁机从侧方屋顶跃下，它多生出的、如同螳螂镰刀般的前肢带着风声，狠狠斩向布兰的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白色的流光后发先至！
“退！”
伊莎的低喝伴随着意志的爆发。她来不及凝聚更强的净化之力，只能将一股纯粹的“冲击”意念压缩释放，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那个监工的头部！
监工的动作猛地一歪，镰刀般的前肢擦着布兰的肩膀划过，撕开皮甲和皮肉，带起一蓬血花，但致命一击被偏转了！布兰闷哼一声，踉跄一步，反手一刀将那眩晕的监工劈开！
“伊莎！”布兰看到伊莎嘴角溢出的鲜血，那是精神反噬的迹象。
“快走！别停！”伊莎咬牙喊道，鼻腔再次涌起熟悉的温热。连续高强度的精神运用，让她的意识海如同被反复拉扯的橡皮筋，濒临断裂。
小巷并非坦途。前方的路口被倒塌的杂物和燃烧过的梁木堵死！侧方的屋顶上，出现了几个手持简陋骨质弓箭的疯狂信徒，他们眼神涣散，嘴角流淌着涎水，弓弦已然拉开！
“小心！”克罗恩大吼，一箭射翻了一名屋顶的信徒，但另一支涂抹着暗绿色污渍的骨箭已经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射向队伍中央精神波动最明显的伊莎！
距离太近，箭速太快，伊莎刚刚完成一次精神冲击，根本来不及反应或调动力量格挡！
就在骨箭即将洞穿她肩胛的瞬间，一道身影猛地从斜刺里撞出，用尽全力将她推开！
是向导托姆！
噗嗤！
骨箭深深嵌入托姆的右侧胸膛，靠近肩膀的位置。箭头的污秽与冲击力让他发出一声压抑的惨嚎，整个人被带得向后仰倒，鲜血瞬间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
“托姆！”伊莎被撞得摔倒在地，回头看到这一幕，心脏骤然缩紧。
托姆倒在地上，剧痛和恐惧让他的脸扭曲，但眼中却闪过一丝奇异的清明，仿佛这剧烈的痛苦反而短暂地冲刷掉了一些笼罩心神的低语。“右边……那条堆着破桶的小路……拐过去……通向外墙……”他嘶哑地指着一个被杂物半掩的狭窄缝隙，每说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告诉……告诉我父亲……告诉前哨……诺顿镇……的真相……”
“托姆！坚持住！”伊莎挣扎着想去救他。
“别管我！走啊！”托姆用未受伤的手臂猛地推开她试图搀扶的手，眼中充满了决绝的火焰。他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气，翻身抓起地上一根断裂的木棍，挣扎着站起来，朝着追兵最密集的方向，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踉跄着冲了过去！
“为了溪木镇！为了汉斯！”
他的身影瞬间被涌上的傀儡和监工淹没，只有木棍挥舞的破风声和几声短促的、令人心碎的闷响传来，随即消失。
“托姆——！”凯发出悲愤的怒吼。
“走！”克罗恩赤红着眼睛，一把抓住还想冲过去的凯，老猎人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别让他白死！”
伊莎咬着嘴唇，几乎咬出血来，将巨大的悲痛和愤怒狠狠压入心底，转化为冰冷刺骨的求生意志。凯已经找到了托姆用生命指出的那条小路，小队成员含着泪，冲进了那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堆满腐烂木桶和杂物的狭窄缝隙。
缝隙另一头连接着一条相对通畅的后巷，隐约能看到远处矮墙的轮廓。希望似乎就在眼前。
然而，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当他们冲出后巷，眼看就要抵达那处进来的矮墙缺口时，缺口处，一个庞大的身影如同从地狱中升起的山峦，挡住了去路。
那不是普通的扭曲监工。
它高达近三米，身躯由无数扭曲、融合、增生的人类和野兽肢体强行拼凑而成，仿佛一个被孩童用最恶毒的想象力胡乱缝合的尸块巨人。腐烂的肌肉、裸露的骨骼、金属碎片、甚至还有半融化的、仿佛蜡烛般的有机物，全部纠缠在一起，不断滴落着粘稠的、散发着甜腻恶臭的黑色液体。它的头部是一个不断缓慢旋转的、由数十张痛苦扭曲、无声呐喊的人脸构成的漩涡，漩涡中心是一只巨大的、冰冷的、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幽绿色独眼，如同深渊的入口。它手中握着一柄由粗大骸骨和锈蚀金属锻打而成的、布满倒刺和缺口的巨斧，仅仅是伫立在那里，散发出的恐怖灵压就几乎让空气凝固。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模因污染聚合体——‘腐化督军’。威胁等级：极高。能量读数：超过标准污染个体327%。特性：物理力量极强，具备高等级精神污染光环，可能拥有模因感染能力。建议：立即规避或……不计代价执行彻底净化。】林清玄的提示前所未有的急促和清晰，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紧迫”的情绪模拟。
“吼——！！！”
腐化督军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那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所有人心灵层面炸开！除了伊莎因为自身心灵之力的些许抵抗外，其他人都感到一阵剧烈的头晕目眩，恶心反胃，耳中嗡鸣不止，几乎站立不稳！凯更是直接跪倒在地，干呕起来。
它迈动沉重的步伐，地面随之震动，碎石弹跳。它看似笨拙，速度却快得惊人，几步就跨过数十尺的距离，手中巨斧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和一股令人窒息的腥风，朝着小队最前方的布兰当头劈下！那威势，仿佛要将大地都劈成两半！
“散开！”克罗恩厉声喝道，同时强忍着眩晕射出一箭。箭矢射中督军胸膛，却如同射入烂泥，仅仅没入数寸就被蠕动的肌肉和金属卡住，毫无作用！
布兰怒吼一声，他知道不能退，身后就是同伴和唯一的生路。他将伊莎之前传授的、关于“稳固”与“守护”的意志催发到极致，将砍刀横举过头顶，试图格挡！
“布兰！别硬接！”安娜凄厉地尖叫。
但已经晚了。
轰！！！
巨斧与砍刀碰撞的瞬间，布兰感觉自己仿佛被狂奔的巨犀正面撞中！他精铁打造的粗糙砍刀如同纸糊般从中断裂！无可匹敌的力量顺着残刀轰入他的双臂，骨头碎裂声清晰可闻！他整个人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石块，口喷鲜血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身后的断墙上，滑落下来，生死不知！
仅仅一击，最强的近战力就被彻底摧毁！
“布兰！”安娜目眦欲裂，想要冲过去，却被凯死死拉住。
腐化督军那冰冷的独眼锁定了下一个目标——身上散发着最纯净、也最令它憎恶的秩序波动的伊莎。它迈步，地面龟裂，巨斧再次扬起，目标明确。
绝望，如同最深沉的冰海，瞬间淹没了伊莎。队友接连倒下，退路被这不可战胜的怪物阻断，而她自己的精神力早已濒临枯竭，意识海布满裂痕……难道一切都要结束在这里？死在诺顿镇这个恐怖的巢穴边缘，像托姆一样无声无息？
不！她不能！她答应过阿米尔，答应过玛莎婆婆，答应过所有前哨的同伴，要带着消息回去！托姆用生命指出的路就在身后，布兰用重伤换来的片刻喘息就在眼前，她怎么能倒在这里？
守望者的话语，如同最后一点火星，落入了伊莎几乎被绝望冻僵的灵魂干柴之中。
她要回去。她必须回去。带着诺顿镇的真相，带着牺牲者的遗志，回去守护那簇火光！
“啊——！！！”
伊莎猛地抬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了无尽悲痛、愤怒、不甘和守护决心的尖啸！她不再去看那恐怖的巨斧，不再去听那扰乱的咆哮。她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情感——对逝者的哀悼，对同伴的担忧，对家园的守护，对黑暗的憎恨，以及那份最纯粹的、想要“活下去”并让所爱之人也“活下去”的原始渴望——尽数压缩，凝聚！
她感觉自己仿佛抽干了自己的灵魂，抽干了与身后同伴（尽管他们大多倒下或受创）残存的精神连接，甚至抽干了这片被污染大地下可能残存的、最后一点对“秩序”和“生命”的微弱渴望！
脑海中，那点几乎熄灭的银白色心光，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它不再是温和的火焰，而是化作了炽烈的、纯净到极致的白色烈焰！这烈焰以她的意识为核心，疯狂汇聚、压缩，仿佛要将她自身也一同燃烧殆尽！
她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已无恐惧，也无迷茫，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的绝对炽白！她双手虚握，仿佛持着一柄由无数意志、记忆、情感和生命重量铸成的、无形却真实不虚的审判之矛，用尽灵魂最后的力量，朝着腐化督军那只冰冷的幽绿独眼，狠狠“投掷”出去！
“以——心灵之名——净——化——此——秽——！！！”
没有声音。没有光影。只有一道纯粹到无法形容的“存在”本身，如同贯穿虚空的利剑，无视了一切物理阻隔和精神污染，直接“钉”入了腐化督军的独眼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腐化督军扬起的巨斧停滞在半空。它那庞大的身躯猛地僵住，脸上人面漩涡的旋转骤然停止，所有痛苦的面孔同时定格，露出一种混合了难以置信、极致痛苦和某种根源性恐惧的扭曲表情。它那只巨大的幽绿独眼，如同被投入热刀的黄油，从中心开始，迅速被纯净的白色浸染、蔓延、消融！
“嗷——！！！”
这一次的嚎叫，不再是充满威慑的咆哮，而是凄厉到撕裂灵魂、充满了最深沉恐惧和痛苦的惨嚎！那声音中仿佛有无数被它吞噬、融合的个体意识在同时尖叫、哭泣、解脱！构成它身体的无数扭曲肢体开始疯狂地痉挛、崩解、脱落，黑色的污血和粘液如同喷泉般从各处伤口和孔窍中涌出，发出滋滋的、仿佛强酸腐蚀般的声音和恶臭！
白色的净化之光以独眼为中心，如同燎原的星火，迅速蔓延至督军全身！所过之处，污秽消散，扭曲的肢体化为飞灰，金属锈蚀崩落，那些痛苦的人脸如同烟雾般哀嚎着消散！
仅仅几秒钟，那不可一世的、如同噩梦化身的腐化督军，就在这纯净到极致的意志火焰焚烧下，彻底崩解、消融！只在原地留下一大片焦黑的、仿佛被高温彻底净化过的痕迹，以及一缕迅速消散在空气中的、最后的、充满怨毒与不甘的尖啸余音。
伊莎保持着“投掷”的姿势，僵立在原地。她身上那璀璨的白色光芒骤然熄灭。脸色惨白如死灰，七窍同时渗出细细的血线，身体晃了晃，然后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布偶，软软地向后倒去。
在她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她看到克罗恩和凯连滚爬爬地冲过来，满脸是泪和震撼；看到安娜扑到布兰身边，手忙脚乱地试图止血；看到不远处矮墙的缺口，以及缺口外那晦暗但自由的天光……
黑暗温柔地拥抱了她。
克罗恩和凯含着泪，用尽最后的力气，背起彻底昏迷、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的伊莎和重伤昏迷的布兰，拖着同样受创不轻的身体，踉跄着冲出矮墙缺口，头也不回地扎进了诺顿镇外的荒野，向着曙光前哨的方向，开始了漫长而绝望的亡命奔逃。
他们身后，诺顿镇那恐怖的图腾似乎因为腐化督军的死亡而微微黯淡了一瞬，随即更加疯狂地搏动起来，仿佛被彻底激怒。镇子内响起了更加混乱和尖锐的嘶嚎，但追兵似乎被某种力量暂时约束，并未立刻追出镇子范围。
荒野的风带着血腥和焦土的气息，吹拂着逃亡者染血的身躯。
克罗恩一边跑，一边回头望了一眼那笼罩在无尽晦暗中的诺顿镇轮廓，老猎人的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沉重和冰冷。
他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托姆牺牲，布兰重伤濒死，伊莎昏迷代价未知，每个人都带伤。但他们带回了情报，带回了诺顿镇那令人灵魂战栗的真相。
更重要的是，他们见证了……伊莎那绝境之中，如同神迹（虽然他们已不再信仰神只）般的、净化恐怖的璀璨光芒。
那光芒，或许比他们带回的任何情报都更加重要。它是希望本身，在最深沉的黑暗中，以最惨烈的姿态，绽放出的、不容置疑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