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与剧痛如同退潮般缓缓消退,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仿佛灵魂被掏空了一部分的虚弱感。
夏璃殇的意识艰难地从那片黑暗的虚空中挣扎出来,沉重的眼皮微微颤动,终于睁开。
眼前是“鸢尾房”熟悉的天花板,老旧,带着细微的裂纹。
窗外透入的光线被厚重的亚麻窗帘过滤得昏暗柔和。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显然是老妇人做了什么。
她正躺在自己的床上,米白色的风衣被脱下,整齐地搭在椅背上,身上盖着薄被。
身体依旧沉重,每一次心跳都带着隐隐的钝痛和难以言喻的空洞感,仿佛内部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永久地撕裂带走了。
但至少,那要将她意识撕碎的剧痛和锁链崩碎的轰鸣已经平息,只剩下如同余烬般的虚弱和耳鸣。
她没有沉溺于虚弱。
紫罗兰色的眼眸迅速恢复了清明,尽管深处还残留着一丝疲惫的痕迹。
她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旅店内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极其轻微的树叶沙沙声,以及窗外黄昏街遥远模糊的市声。
环境安全,足够安静。
夏璃殇支撑着坐起身,动作缓慢而小心,避免牵动那依旧脆弱的精神。
她掀开薄被,赤脚踏在冰冷的地板上,寒意让她精神微微一振。
她走到窗边,轻轻拨开窗帘一角,确认街道上没有异常盯梢,然后迅速拉严实。
她需要立刻联系梅。
走到书桌前坐下,她拿出那个伪装成普通手机的加密通讯器。
手指在屏幕上快速而稳定地输入了一长串复杂的启动指令和多重验证码。
屏幕暗了下去,几秒钟后,重新亮起,浮现出逐火之蛾内部专用的通讯界面。
同时一个屏蔽立场也在夏璃殇的周围展开,将周围的窥伺隔离。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残余的干涩感,启动了最高优先级的加密视频通讯请求。
等待接通的提示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几秒后,屏幕闪烁,梅的身影清晰地浮现出来。
她似乎正在自己的实验室里,背景是流动着数据的巨大屏幕和一些精密的仪器。
她看起来比上次通讯时更加疲惫,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但眼神依旧那么专注。
“璃殇?”
梅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关切。
“这个时间点通讯,遇到麻烦了?”
她敏锐地察觉到夏璃殇脸色异常苍白,即使隔着屏幕,那份虚弱感也隐约可见。
“梅,”
夏璃殇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
“黄昏街这边…有进展,我接触到了帕朵菲莉斯,也初步确认了阿波尼亚的位置。”
“很好。”
梅的眼神亮了一下,但并未放松。
“但你的状态不对。发生了什么?”
她的目光紧盯着屏幕这端的夏璃殇,夏璃殇目前的脸色很差,就差把我不好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夏璃殇没有隐瞒。
她简洁地描述了与帕朵菲莉斯的接触过程,包括归还钱袋、试图打听孤儿院未果,以及之后与老妇人的交谈。
特别是老妇人关于血狼帮起源和黄昏街生态的那番话,以及这些话对她内心的冲击。
那份对自己漠视普通生命的傲慢心态的深刻内省。
“就在那种自我认知冲击最强烈的时候,”
夏璃殇的声音低沉下去,指尖无意识地按了按依旧隐隐作痛的心口。
“我遭受了难以理解的痛苦。”
她详细描述了那种灵魂被撕扯的剧痛,以及最关键的那震耳欲聋的锁链崩碎声。
她形容了那种感觉,仿佛维系她存在的某种极其重要的结构正在发生破坏性的震荡和解体,每一次崩碎都带来灵魂层面的剧痛和强烈的虚弱感。
“那不是生理性的疼痛,梅。”
夏璃殇的紫瞳中带着一丝困惑和后怕。
“更像是…存在根基的动摇。”
“而且,伴随着那种锁链崩碎的声音,我的‘高维视界’似乎也受到了干扰,变得极不稳定。”
屏幕那端,梅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她放下了手中正在记录数据的平板,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支撑着下巴,陷入了高速的思考。
实验室幽蓝的光线映照着她凝重的侧脸。
“剧烈的精神冲击引发生理剧痛,伴随有独特的幻听,以及存在根基动摇感,最后是高维视界不稳定”
梅低声复述着关键信息,语速飞快。
“首先排除常规病理因素。”
“你在黄昏街的饮食、饮水、接触的环境样本,我这边有实时监控数据,未发现已知毒素或高浓度崩坏能污染。“
“你的身体基础代谢数据虽然显示应激反应强烈,但并无器质性损伤。”
她的目光锐利起来。
“那么,诱因指向性就很明确了,剧烈的认知颠覆和精神冲击。”
“你对自身存在方式和认知世界方式的根本性质疑,引发了某种…连锁反应。”
梅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这是她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璃殇,你的存在形式本身就是最大的谜团。”
“你来自高维,你的感知、你的力量,甚至你认知世界的方式,都建立在那超越我们维度的‘载体’之上。”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更精确的语言。
“高维存在在低维世界活动,理论上需要付出‘代价’或受到‘限制’。”
“我们一直认为这种代价主要体现在力量的削弱和规则的束缚上。但现在看来…”
梅的眼神变得极其深邃,仿佛穿透了屏幕,直视着夏璃殇存在的本质。
“或许…这种代价不仅仅是外部的限制。它可能是一种持续的熵增过程?”
“熵增?”
夏璃殇捕捉到这个物理学概念。
“对,混乱度的增加。”
梅解释道。
“一个高度有序、结构精密的系统,比如你的高维载体,进入一个相对低维、规则不同的环境,就像一块冰掉进了温水里。”
“即使没有外力直接破坏,它也会不可逆地与环境交换能量和信息,自身的秩序和特性会一点点流失,趋向于与环境达到某种平衡。”
她看着夏璃殇,语气凝重。
“你感受到的‘锁链崩碎’,那或许不是攻击,而是维系你高维特性的某种内在‘结构’或‘规则’。”
“你的高维特性在我们这个世界的规则侵蚀下,正在发生不可逆的磨损、松动甚至断裂。”
“剧烈的精神冲击,就像给这磨损的过程加了一把火,加速了这种‘熵增’导致的崩坏。”
“你的意思是…”
夏璃殇的瞳孔微微收缩。
“我的‘高维特性’,正在这个低维世界里…一点点地流失?或者说降格?”
“这是目前最符合现象的一个推测方向。”
梅的语气非常谨慎,带着科学家的严谨。
“但这只是初步假设,璃殇。‘高维载体’、‘维度熵增’、‘特性流失’…这些都远远超出了当前科学的认知边界。”
“我们没有先例,没有观测数据,甚至没有足够完善的理论模型来完全解释和验证它。”
她看着夏璃殇苍白的脸,声音放得更柔和,却也更凝重。
“你需要格外小心。这种‘流失’或‘降格’,如果持续下去,最终会导向什么?”
“是完全融入我们的维度?还是…彻底的崩溃消散?我们一无所知。”
“你感受到的痛苦和虚弱,就是最直接的警告信号。”
通讯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实验室仪器低沉的嗡鸣透过扬声器传来。
夏璃殇低头看着自己依旧有些颤抖的指尖。
梅的推论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她心中的迷雾,却又带来了更深沉的寒意。
维系她存在的“锁链”正在崩坏,高维的特性在流失,趋向于这个低维世界的平衡。
“我明白了。”
夏璃殇抬起头,语气有些无奈。
“我会更谨慎地调整心态和行为模式,避免再次触发剧烈的精神震荡。”
“同时…我会留意自身状态的变化,任何异常都会第一时间报告。”
“如果是完全融入你们所在的世界,那没有什么不好的。”
屏幕另一端的梅听了他的话,有些无奈。
“不能这么说,完全融入低维世界是一种较好的假设。”
“如果有其他结果,我也不希望发生。”
“嗯,谢谢你,梅。”
夏璃殇倒是没有像梅一样那么紧张,只是神色释然了很多。
“从我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牺牲是不可避免的。”
“为文明献出自己的生命,这没什么不好的,就像这个故事中的你们一样。”
屏幕的另一端沉默了,梅这神色不是很好看,显然并不满意夏璃殇的回答。
“无论如何,你都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我会尝试从理论物理和意识模型的角度建立几个推演框架,虽然可能收效甚微,但总要试试。”
“另外,黄昏街的任务…量力而行,璃殇。你的存在本身,比任何任务目标都重要。”
“至少,我不可以看着你走向毁灭。”
“我知道。”
夏璃殇轻轻应道。
“孤儿院那边,我会继续按计划接触。血狼帮…会换一种‘温和’的方式处理。”
“保持联系,随时同步。”
梅最后叮嘱道,切断了通讯。
屏幕暗了下去,房间重新陷入昏暗的寂静。
夏璃殇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指尖再次无意识地拂过心口的位置。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锁链崩碎时的幻痛。
熵增…降格…
(看来得提前准备后事了,时间不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