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鸢尾房”,夏璃殇站在窗边,望着黄昏街深处那片旧城区模糊的轮廓,阿波尼亚孤儿院就在那片区域的边缘。
指尖习惯性地拂过腰包内衬,那份冰冷的触感此刻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沉凝的意味。
血狼帮像跗骨之蛆般盘踞在疗养院附近,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她的眼神沉静如水,紫罗兰色的深处却掠过一丝冰冷的锋芒。
作为北美第四战术反应小队的副队长,处理这类盘踞一方、为祸不浅的武装组织,最直接、最高效的方式是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
清除
精准、迅速、不留后患。
她甚至已经在脑海中开始规划路线、评估对方可能的武装配置、规划突袭的切入点和撤离方案。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风衣内侧,那里贴身藏着她最信任的改装脉冲手枪的轮廓,冰冷的金属质感带来一种掌控全局的安心感。
这种高效的“清除”思维几乎刻入了她的骨髓。
目标明确,威胁评估完成,行动方案成型。
她转身,利落地检查了一下随身装备。
腕表通讯器、微型分析仪的腰包…
最后,她的指尖停留在了风衣内侧枪套的搭扣上。
只需轻轻一按,致命的武器便能滑入掌中。
夏璃殇拉上风衣拉链,米白色的衣料包裹住清冷的身形。
她拿起钥匙,步履无声却带着即将出鞘利刃般的锐气,走向门口。
推开房门,走下吱呀作响的楼梯。
前厅依旧昏暗,壁灯的光晕在老妇人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她依旧坐在柜台后,但这次,她没有看书。
她手里拿着一块柔软的绒布,正缓慢而细致地擦拭着那只巨大的渡鸦标本的玻璃眼珠,动作专注得近乎虔诚。
夏璃殇的脚步声并未刻意放轻。
当她走到柜台前,准备像往常一样将钥匙放在柜台上离开时,老妇人擦拭标本的动作停下了。
她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渡鸦那冰冷反光的玻璃眼珠上,仿佛在与它对望。
沙哑的声音却清晰地响起,打破了前厅的寂静。
“夏小姐这一身…煞气有点重啊。”
夏璃殇的脚步顿住,紫瞳微凝,看向老妇人佝偻的背影。
老妇人终于缓缓转过身,浑浊却锐利的目光透过镜片,直直地落在夏璃殇身上,仿佛能穿透那件米白色的风衣,看到她内里蓄势待发的冰冷杀意。
她的眼神里没有指责,只有一种阅尽沧桑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血狼帮…确实该死。”
老妇人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如同在讲述一段尘封的往事。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些年糟蹋了多少人,毁了多少家…说他们是渣滓,都是抬举了。”
夏璃殇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但是,”老妇人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更加幽深,“夏小姐可知道,血狼帮最初…是怎么来的?”
她不等夏璃殇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带着一种遥远的叹息。
“不过是一群被逼到绝路上的可怜人罢了。矿难塌了,老板卷钱跑了,留下孤儿寡母和一身伤残。”
“矿上不管,城里更没人管。活不下去,只能抱团取暖,抢点吃的,跟别的饿红了眼的抢地盘…最开始,也就是为了口吃的,为了孩子能活。”
老妇人的目光扫过夏璃殇风衣下可能藏着武器的位置,又移开,望向旅店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这黄昏街…就是个巨大的烂泥潭。”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
“烂泥里挣扎的,哪有什么真正干净的人?血狼帮是烂透了,成了祸害。”
“可你把他们连根拔了,明天就会有疯狗帮和毒蝎会扑上来,为了抢他们留下的地盘和生意,打得更凶,死的人更多。”
“这泥潭里的血,从来就没干过,也干不了。旧的祸害倒了,新的只会更凶残,因为…这地方,就是这样。”
老妇人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夏璃殇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劝诫。
“夏小姐,你身手好,心气也高。但有些根子上的东西,不是靠杀就能解决的。”
“杀心太重…有时候,反而会让这泥潭…陷得更深。”
“……”
夏璃殇站在原地,如同被定住。老妇人那平静却沉重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原本只有“清除目标”的思维里,激起了一圈圈复杂而陌生的涟漪。
她习惯了战斗,习惯了以最高效的方式排除威胁。
她见过崩坏兽的肆虐,也深知人类内部的腐败与黑暗。
血狼帮在她眼中,就是需要被清除的“病灶”。
这是她一贯的逻辑,清晰而直接。
然而,老妇人的话,却第一次让她清晰地看到了“清除”背后的另一种景象——黄昏街这个巨大“烂泥潭”的生态。
血狼帮的恶是结果,而非源头。
斩草除根?根在何处?是这绝望的土壤本身。
暴力清除一个恶霸,只会让新的、更适应这泥潭的恶霸迅速填补真空,甚至变本加厉。
这并非她所追求的“改变未来”,这只是在泥潭里徒劳地搅动,让水变得更浑。
她低头,看着自己插在风衣口袋里的手。
那双手白皙而修长,可以精准地操控武器,执行最复杂的战术动作。
但此刻,她仿佛能感受到指尖萦绕的冰冷杀意。
老妇人说得对。
杀心太重了。
紫罗兰色的眼眸深处,那冰冷的锋芒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迅速黯淡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思索。
她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黄昏街混杂着灰尘和淡淡霉味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种沉重的真实感。
她将手从风衣口袋里抽了出来,空着手,指尖不再触碰任何武器的轮廓。
她抬起头,看向柜台后的老妇人。脸上的冰冷和锐气已经褪去,重新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但眼底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和明悟。
“谢谢您。”
夏璃殇的声音低沉而真诚,三个字包含了千言万语。
是感谢老妇人的提醒,也是感谢她点破了自己思维上的盲区。
“是我…想得简单了。”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里,那丝忧虑终于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宽慰和更深的理解。
她微微点了点头,重新拿起那块绒布,继续擦拭着渡鸦标本的玻璃眼珠,仿佛刚才那番沉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夏璃殇将钥匙轻轻放在柜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