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文的意识投影在离开夏璃殇的舱室后,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在逐火之蛾基地错综复杂的通道中无声穿行。
他完美地规避着所有监控和探测,目标明确。
基地中层研究员生活区附近,一个安保级别中等偏上的小型实验室——梅的私人工作间。
与核心区域那些庞大冰冷的超级实验室不同,梅的私人工作间显得紧凑而高效。
灯光调成了柔和的暖白色,照亮了堆满数据板和纸质文献的办公桌,旁边则是几台正在无声运算的终端。
一面不算太大的全息投影墙,上面正显示着复杂的神经链接图谱和崩坏能波形分析。
梅坐在办公桌前,深紫色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鼻梁上架着一副略显厚重的黑框眼镜,正专注地在一份纸质报告上做着批注。
她的眉头微蹙,似乎遇到了某个技术难点。
就在这时,工作间角落那片用于堆放备用服务器机柜的阴影,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般,无声地荡漾开来。
凯文·卡斯兰娜那高大的身影,如同从阴影中凝结的寒冰,缓缓浮现。
他依旧抱着双臂,兜帽遮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股源自本能的寒意,瞬间让工作间温暖的白光都仿佛黯淡了几分。
梅握笔的手猛地顿住。
她并非毫无防备的研究员。
作为逐火之蛾内崭露头角的研究员,她对能量波动异常极其敏感。
这股突如其来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熟悉感的“存在感”,让她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
她猛地抬起头,黑框眼镜后的深紫色眼眸锐利如电,瞬间锁定了阴影中那个高大沉默的身影。
“谁?!”
梅的声音清冷而警惕,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
她的手已经悄然移向桌下的紧急警报按钮。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按钮的瞬间,她的动作停住了。
“许久不见,梅。”
男人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其中却蕴含着几分不一样的色彩,如同冰河破开的前兆。
熟悉的声音将梅拉回了现实,那个身影,那个轮廓……
尽管笼罩在阴影和兜帽之下,尽管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但那种刻入骨髓的熟悉感,如同电流般瞬间击穿了她的警惕。
高大挺拔的身姿……习惯性的抱臂姿态……
凯文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震惊和那一瞬间的迟疑。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头。
兜帽的阴影向上移动了一点点,露出了那双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如同冰封蓝宝石般的眼眸。
那双眼睛冰冷深邃,如同亘古不化的冻原,却又在最深处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
梅笃定自己一辈子都忘不掉这个眼睛,在逃离长空市的时候,这一双眼睛就深深的记住了她的心底
“……凯文?”
凯文微微颔首,动作幅度极小,却带着千钧的分量。
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跨越时空的沧桑感,每一个字都如同冰棱坠地。
“是我。梅。”
“没有想到,当初凯文遭遇的事也会让我遇上。看来你现在的投影还是比较稳定的。”
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轻松,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疑问,深吸一口气,试图用她熟悉的语气去触碰这沉重的现实。
仿佛这样就能拉近那横亘在“现在”与“未来”之间的鸿沟。
“那么,我的阳光大男孩有何贵干呢?”
“……”
男人沉默了,在近乎无尽的岁月中,他曾无数次设想过这种场景。
可是说好的话一旦到了嘴边,就会被死死的卡着说不出来。
他的思绪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月球之上。
他曾获得否定整个世界的力量,坐在月球的王座上。
终焉的权柄——时间,多么伟大的力量。
伟大到能让空间折服,能让死亡避让,让物理法则臣服。
但它却不能逆转五万年的时光挽救一个人的生命。
当他化身伊卡洛斯飞上天际,以自己的飞翔迎来坠落之际,他认为自己释怀了。
当死亡降临之际,他和自己的同伴来到了无比熟悉的往世乐土,与一位外来者共同来到了一切故事的起点。
“你至少该为她流一滴眼泪。”
“这是我身为她朋友的愤怒。”
普罗米修斯如此说道,她质问自己,但是凯文什么都做不到。
他不能哭泣,他不能放弃,他唯独不可以向梅说放弃。
【救世】从来都不是什么花园中的闲庭信步,而是在无尽黑暗中不断摸索爬行的苦旅。
他背负着所有逝者的期望,行走在注定孤独的绝路上,不允许自己有丝毫的动摇和软弱。
在他抵达一切的尽头,重回一切的开始,他的内心却依旧有什么在悸动。
当他真真正正再一次见到梅的时候,他感受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无比翻涌的情感。
因为他从未释怀。
崩坏,人类,文明……这些宏大的词汇,在“失去梅”这个事实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
凯文·卡斯兰娜,骨子里一直就只是一个极度自私,只是想守护住自己最重要之物的普通人。
这自私,支撑他走过五万年的时光,也在此刻,将他彻底击溃。
现在
咔嚓咔嚓
是结冰的声音。
梅望着眼前这个沉默的凯文,她看到不断有晶莹的泪水从他眼中滴落,但在溢出的瞬间便在地上结为冰晶。
所以,梅做了一个决定。
她轻轻的走上前,抱住了眼前这个固执的大男孩。
“凯文……”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怀中这个灵魂的重量。
“独自走了这么久……”
她的手臂收紧了一些,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温暖和力量传递过去。
“辛苦你了。”
“嗯……”
一声极其轻微的呜咽,从凯文的喉间艰难地溢出。
这简单的一个音节,却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承载了五万年冰封的孤寂,以及此刻被汹涌澎湃的悲伤。
在这个“过去”与“未来”交汇的奇异节点上,没有关于终焉的警告,没有关于救世的重担,只有跨越了无尽时光的迟来拥抱,和那落地成冰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