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边关邸报传入京师。
赵率教奉女帝刘瑶之命,领京营一万精锐东进解宁远之围。
在当地士绅的资助,以及沈川所上缴的两万匹战马加持下,京营大军在宁远城下与建奴八旗兵进行了数十次小规模野战拉扯,彼此互有胜负。
冬日临近,加之八旗政权初建后方不稳,汉军虽然没有成规模野战能力,但战力依然存在。
努尔哈赤痛定思痛,知大汉气数未尽,只得领兵撤回辽阳。
自此,宁远城总算是解除了危机。
建奴退兵的消息传递燕京,刘瑶立马诏告天下,庆祝这次胜利。
然而,这场战争的代价也是极其沉重。
宁远、锦州一线的堡垒基本荒废,十万百姓被掳掠至后金为奴。
孙承宗在宁锦一带耗时二十多年的屯田绩效也在宁远之战中彻底崩毁殆尽,加重了中央财政负担。
坐在紫禁城内的刘瑶十分清楚,往后与建奴之间的战争只会越来越激烈,必须提早未雨绸缪。
于是,她立马下令让卢象升上任宣府任总督,力求尽早恢复宣大军实力,为将来和建奴决战做准备。
同时任命龙门卫指挥使萧旻为辽东副总兵,即刻调往锦州上任,编练新军防备建奴犯边。
最后,调西北总督孙传庭回京整编京营。
此时的刘瑶,终于有了真正帝王气象。
十月下旬,得知卢象升上任,正在河套督促屯田事宜的东路指挥使沈川,立马回宣府拜见……
十月的宣府,朔风已带了刺骨的寒意,卷起城墙根下的枯草碎屑,打在斑驳的砖石上,发出细碎的呜咽。
卢象升勒住缰绳,胯下战马不安地刨了刨蹄子,鼻息间喷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风里。
他抬眼望去,那道曾号称“九边雄镇”的宣府城墙,竟有多处墙砖剥落,露出里面发黑的夯土,像是老人脸上溃烂的疮疤。
城门口的守军歪歪斜斜地靠在戟杆上,有的裹着露出棉絮的旧甲,有的甚至连头盔都没有,只用一块破布裹着头。
见了他这队打着“总督宣大”旗号的人马,也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连像样的盘问都没有。
“这就是宣府的兵?”
前往永宁府道路上,卢象升身旁的副将秦翼忍不住低声发问,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他随卢象升从京师而来,一路想象的是边关重镇的肃杀,没成想竟是这般颓败景象。
卢象升没有接话,只是翻身下马,脚步重重踩在城门口的冻土上。
刚走两步,便见一个老兵踉跄着从旁边的窝棚里出来,手里端着个豁了口的陶碗,碗里是浑浊的米汤,飘着几根枯草。
老兵见了卢象升身上的绯色官袍,愣了愣,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大人!求您给口饱饭吧!弟兄们快饿死了!”
这一跪像是个信号,城门口的守军纷纷围了过来,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哪里有半分军人的模样。
卢象升蹲下身,扶住那老兵的胳膊,指尖触到的尽是嶙峋的骨头,他心里一沉,轻声问:“你们多久没发军饷了?”
“快三个月了!”
老兵的眼泪混着脸上的污垢往下淌。
“千户大人说粮仓空了,可上个月我还看见他家里拉了好几车米!
弟兄们没办法,只能去城外挖野菜,可这时候哪还有野菜……”
卢象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站起身,目光扫过那些瘦骨嶙峋的士兵,又望向城墙上歪斜的旌旗,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腰间的玉带。
他来之前便在京师听说宣府军备废弛,却没料到竟糜烂到了这个地步。
卫所崩坏,将官贪腐,士兵饥寒交迫,这样的军队,如何能抵挡日后建奴的铁骑?
“秦翼。”卢象升的声音冷得像关外的冰,“先去总督府安置,即刻传我命令,宣府各卫所有指挥使,三日后辰时齐聚校场,不来者,以抗命论处!”
“喏!”
秦翼抱拳应下,转身去安排人手。
卢象升则继续往前走,目光掠过永宁城内的街道。
两旁的房屋大多门窗紧闭,偶有开门的铺子,货架上也空空荡荡,只有几个面有菜色的百姓缩在墙角,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数月前由于沈川抄没范家缘由,导致永宁府内元气大伤,至今不敢恢复营业,生怕遭到东路报复。
走到一处高宅前,朱漆大门上挂着“千户府”的匾额,门内隐约传来丝竹之声,与街上的萧索格格不入。
卢象升脚步一顿,眼底闪过一丝厉色,却终究没有停下,只是加快了脚步往总督府而去。
次日辰时,宣府校场。寒风卷着沙尘,刮得人睁不开眼。
卢象升身着精铁盔甲,立于校场高台上,目光如炬,扫过台下稀稀拉拉的将官。
这些人有的穿着崭新的锦袍,有的还带着宿醉的惺忪,站在那里交头接耳,全然没把这场集会放在眼里。
“怎么回事?督台大人让我们来,就为了吹冷风?”
一个满脸横肉的千户低声抱怨,他是宣府卫指挥佥事张承业的小舅子,平日里在卫所里作威作福,从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谁知道呢?听说这卢大人是陛下亲自任命的,刚从京师过来,怕是想拿咱们立威。”
旁边一个瘦高个的百户附和道,眼神里满是不屑。
他们的话还没说完,高台上的卢象升突然拔出腰间佩剑,剑光在晨光里划出一道冷芒,“哐当”一声插在身前的石台上。
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将官都抬头望向高台,脸上的轻慢渐渐变成了惊愕。
“本督奉陛下旨意,总督宣大军务,今日齐聚校场,只为一事,整顿军务!”
卢象升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呼啸的风声,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里。
“昨日入城,本督见士兵饥寒交迫,盔甲破败,今日校场,
又见尔等将官散漫懈怠,毫无军纪!如此模样,何以守边?何以御敌?”
张承业往前站了一步,拱了拱手,语气带着几分敷衍:“大人有所不知,宣府连年欠饷,粮仓早已空了,弟兄们也是没办法……”
“空了?”卢象升冷笑一声,目光直直射向张承业,“本督昨日入城,见你府中丝竹不断,车马络绎,怎么偏偏军中粮仓就空了?秦翼!”
“末将在!”秦翼从台下走出,手里捧着一本账册,高声道。
“昨日连夜查核宣府卫粮仓,账面存粮三千石,实际盘点仅得五百石,且多为发霉糙米!
另查得张承业千户近三个月,私自从粮仓调走粮食一千二百石,变卖牟利!”
张承业脸色瞬间惨白,他没想到卢象升刚到宣府,就查到了他头上,慌忙辩解:“大人明察!那是……那是为了修缮卫所营房,临时挪用的!”
“修缮营房?”
卢象升从高台上走下来,一步步走到张承业面前,眼神里的寒意让张承业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本督昨日看过卫所营房,屋顶漏雨,墙壁开裂,哪里有半点修缮过的痕迹?
你挪用的粮食,都进了你自己的腰包,还有你那小舅子在城门口克扣士兵粮饷,你当本督不知道?”
张承业还想再辩,卢象升却已抬手,沉声道:“来人!将张承业拿下,打入大牢,待查清所有贪腐款项,再行处置!”
两名亲兵立刻上前,将还在挣扎的张承业按倒在地,捆了个结实。
台下的将官们见卢象升动了真格,一个个脸色大变,再也不敢有半分轻慢,纷纷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喘。
“本督知道,宣府卫所积弊已久。”
卢象升重新走回高台上,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但从今日起,所有旧规一律作废!
第一,清查所有粮仓、军械库,将贪腐将官尽数拿下,追缴赃款,补充军粮;
第二,整顿士兵编制,老弱病残者酌情遣散,愿留者重新登记,补发粮饷;
第三,修缮城墙、营房,修补盔甲,打造新的兵器,务必在三个月内,让宣府军恢复应有战力!”
台下的将官们纷纷抱拳应诺,这一次,再也没有半分敷衍。
卢象升看着他们的模样,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
清查贪腐、补充军备,哪一样都需要钱和粮,而宣府如今囊中羞涩,仅凭朝廷拨付的那五十万款项,远远不够。